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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仗露】于是世界上只剩下东方仗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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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14k,一发完

*无法界定HE还是BE

1.

“啪!”

几声嗡嗡的电流声后,暖黄的灯光亮起,笼罩在餐桌上,照亮这一小片屋子。桌上摆着一个陶瓷的盘子,金黄的咖喱和白花花的米饭盛于其上,盘子下压着一个小纸条。

东方仗助拖着脚步从漆黑的走廊靠近,双手落在椅子上,抬起一些,拉开了。他重重地坐到椅子上,将手中装着工作文件的厚实背包放到脚边,手肘支撑到腿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没有点亮大灯的东方宅,只有餐桌的一小片灯光柔和地洒在屋内,客厅的时钟咔哒咔哒走着,指向晚上十一点的位置。东方仗助坐在餐桌前,眼睛下一片青黑的痕迹,胡渣隐隐约约从下巴冒出,他垂着头,只是一动不动地听着指针在夜晚的空气里吵闹地跑动。

咔哒,咔哒,咔哒。

时间终于跑到了表盘的尽头,随着一声稍有不同的咔哒声,靠近终点的三根指针在这一秒内同时向前迈进一步,秒针、分针、时针重叠在一起——漫长的一天结束了。

僵坐了许久的东方仗助终于回过神来,他抬起头,暗沉的眸子转向餐桌,又落在那张纸条上。他盯着看了一会儿,这才舔了下自己干涩的嘴唇,伸出手去将盘子抬起一些,拿出折叠了一层的纸条。

他没有立刻去查看内容,而是握住了搭在盘子边的勺子,将早就凉透的米饭混合着干巴巴的咖喱块一勺一勺地,机械性地送入嘴中。土豆和米饭只让他本就发干的口腔更加黏腻,牙齿咀嚼着硬硬的米粒和黏糊的土豆块,吞咽一口,食物粗糙地蹭着食管滑下去,空了一整天的胃部随着沉进来的物体抽搐一下,这才迟迟地运转起来,履行它该有的义务。他搅动着舌头,将上颚粘住的淀粉块抠下来,随着一点分泌出的唾液,又咽一口。

他就这样一口一口地将满满的勺子塞进嘴里,咀嚼,吞咽,接着是下一口。直到他刮着盘子将最后一粒米也吞入腹中,这才将勺子归位到空空的盘子里。纸条被他攥在手里已经发皱,一些浸出的汗水透过纸面晕开了一点墨,东方仗助的视线落在那滴渗过来的墨水,瑟缩一下,这才小心捏着边缘将其展开了。

——仗助,咖喱饭记得热一下再吃哦,工作辛苦啦。

——东方朋子

只是短短的两行话,熟悉的字迹印在纸上,东方仗助盯着看了许久,左右扫视着,又将它翻过来,在褶皱的缝隙里找寻着,就这样翻了几遍,这才缓缓放了下来,摸出一旁的笔,用工整的字迹在上面写下回复。

——知道啦,妈。很好吃。

他顿了顿,又接着写下去。

——谢谢。工作加油。

——东方仗助

可能是夜晚有些凉的原因,即使在暖色的灯光下,东方仗助仍觉得这段话显得过于冷淡了。他抬起笔,想再添上几句俏皮话来,但只是几团印在话语尾端的墨点显出他徒劳的努力。他牵起嘴角笑笑,将笔盖合上,压在那张纸条上方,将碗筷收拾到洗碗池里。

没有费力去洗漱,东方仗助悄悄走到自己的房间合上门,草草地脱掉了外衣,就那样和着蹭来的灰尘和干了的汗水在昏暗无光的房间里闭上眼。

厚重的窗帘外,一轮明月高高悬挂在天空,没有云层的遮挡,月光柔和地洒在街道上。

今天一定会是晴朗的一天。

2.

天阴沉沉的,厚重的云层压向地面,随着又一道闪电劈下,轰隆的雷声传来,豆大的雨点被呼啸的风裹挟着从窗户的缝隙挤进来。昏暗的屋内传出不满的嘟哝声,接着一双白皙的手在又一道闪电的光亮下按住窗户推上,将插销合好。哨子般的风被隔绝了,只剩下雨滴钝钝地砸在玻璃上。

房屋的主人回过头,看向正缩在被窝里的人。静下来的屋子让他的抱怨声也消融了,只撅着嘴,抱着胸前团成一团的被子缩了缩,在被暴雨浇凉的空气里汲取一些温暖。

看着他手里代替自己被蹂躏的被子,岸边露伴咧了咧嘴,坐到床边。没有月光的夜晚,屋内漆黑一片,在又一道闪电划开夜幕的一瞬,岸边露伴将手指精准地按在自己年轻的恋人皱起的眉间。东方仗助在他的手下哼唧两声,往他的体温蹭了蹭,紧皱的眉渐渐舒展开来。

岸边露伴轻哼一声,拽了拽东方仗助抱成一团的被子,在后者松开的动作里拉住边缘抖一下,让展开的被面盖住两人,这才挪着躺下来。刚一闭眼,另一人的胳膊就循着他的温度揽过来,绕过他的胸口,搂住了他的肩头。岸边露伴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量压住,翻了个白眼,双手推着那只胳膊,让侧身凑过来的人离远点。

还没等到他第二次闭上眼,那只胳膊就又凑了过来。这次似乎感受到压住他的胸口会让他呼吸不畅似的,转而往下盖住他软软的腹部,揽在他的腰上。变本加厉地,他的头也凑过来,靠到岸边露伴的脖颈边上,呼吸轻轻地晃动岸边露伴耳边的发丝。

岸边露伴往旁边挪一下,他又追着凑过来,肉嘟嘟的嘴唇这下直接贴到了岸边露伴的脖子上,湿热的气息让岸边露伴缩着脖子抖一下,这才放弃地翻个身,往下蹭蹭,把自己塞到另一个人的怀里。

窗外轰隆的雷声闷响着,厚重的云层间倾倒下的雨幕让气温也随之降下来。雨点拍打到窗户上,汇聚成水流,缓缓往下流淌。又一阵风刮过来,木质的窗框碰撞着发出令人心烦的声音,让岸边露伴皱着眉从暖呼呼的睡梦中醒来。他在黑暗中睁着眼懵了两秒,这才意识到叫醒他的并不是喧闹的雨夜,而是凑在身旁哼哼唧唧地扭动着身体的自家恋人。

岸边露伴把手从东方仗助紧紧的怀抱和被子的包裹里抽出来,摸索着打开床头的灯,暖黄的灯光铺满卧室的墙壁。只是这一点儿的时间,东方仗助痛苦的呻吟声仿佛又大了些,一下一下地吵得岸边露伴的心都在雷声的轰隆声中颤抖起来。近在咫尺的恋人正皱着眉咬住下唇,他伸手抚摸上去,被汗湿了黏腻的额头染湿了指尖。

他先是猜测这是东方仗助的又一个噩梦。自从因为在大学中表现优异而提前参与到一些警局的行动中后,他偶尔会因白天的经历映射进梦里而在夜里辗转反侧。岸边露伴起先没有意识到这点,直到有一次偶然的起夜才发现东方仗助沉默地侧身对着他。对上他的视线,东方仗助茫然地眨了眨眼,这才从缺乏睡眠的脑袋中翻找出理智,赶忙闭上眼装作熟睡的样子。

漫画家没有拆穿他,让夜色掩盖过年轻恋人想要保有的小小防线,顺着本来的意思起身去了卫生间。等到回来的时候,他就拉住东方仗助按在枕边的手,让手指交织进去,把自己塞到恋人的怀抱里。他闭上眼,听着耳边故作绵长的呼吸声等待着,直到确认他睡着的东方仗助短促地吸一口气,手臂收紧着揽住他。

从两个人睁着眼一同听到清晨的第一声鸟鸣的那天起,岸边露伴就变得对枕边人细微的声响敏感起来。在噩梦吵醒东方仗助之前,岸边露伴便会先醒来,或是摸摸恋人的耳垂,或是一下一下用手指梳过他的头发,等到触碰使他的呼吸轻缓了,他才揉揉自己困倦的眼睛,拉起被子陷进柔软的床垫里。

他想东方仗助可能偶尔是知道的。在一些梦魇漫过呼吸的夜晚,东方仗助在他打着哈欠的触碰中颤抖一下,接着安静下来。岸边露伴盯着他看一会儿,停下了动作,而那个本应该装作睡着的人却轻轻地睁开眼,他们在夜色里对视几秒,直到东方仗助握住他悬在空中的手,凑过来亲上他的额头。岸边露伴开口想要说点什么,却又被他贴过来的嘴唇堵住了,便只好放任他把现在的行为归进某种不清醒的梦游症上,沉默地放轻了推拒的动作。

可这次似乎不太一样。岸边露伴缓缓挪动着坐起身,这才注意到自己像裹粽子一样被一圈圈裹进了被子里,而身上什么也没盖的东方仗助则死死搂着他这个粽子,在冒着寒气的屋里打着颤。岸边露伴上下打量一眼,发现他的一只手正按在蜷起的腿上,而那里似乎就是造成他出了一身冷汗的原因。

岸边露伴想起几年前还未长成如今高大模样的少年,撅着嘴坐在咖啡厅里用他拖着甜腻尾音的独特语调对着好友们抱怨自己生长痛的事情,当时还未成为现在关系的岸边露伴坐在隔壁桌放下咖啡杯,翻了个白眼,无非就是青春期小鬼幼稚的炫耀罢了。而如今这份他错过了的痛楚却像要报复他当时的嘲笑一般,又降临到困倦的他身上来。

东方仗助在疼痛的睡梦中又哼哼着凑过来,让岸边露伴认命地叹口气,把被子从自己的身下扒拉出来,展开盖到东方仗助的身上,又往床尾的方向坐过去,捏住东方仗助正抽筋的小腿。揉捏几下找到紧绷着的肌肉,就那样使着巧劲儿按起来。

在恋人嘟囔着小下来的声音里,岸边露伴小小地打个哈欠,维持着手指的动作,在夜里暖黄的灯光里看向窗外,霓虹灯在窗户上汇聚的溪流里模糊地透过来几朵花一般绽放开来的光晕。明明是喧闹的雨夜,此时在两个人共享的空间里,却仿佛连轰隆的雷声都远去了。

看了会儿打在窗户上的雨点,岸边露伴用手掌贴到那块已经暖呼着柔软下来的部分,将视线落到已经微张着嘴露出一副天使模样睡颜的东方仗助脸上。自己在这任劳任怨地给他因为莫名其妙的睡姿造成着凉抽筋的腿按摩,他却在那幸福地整夜安眠,因为困意而升起来的火气让岸边露伴捏住他的鼻子,却又在窒息感让他皱着眉醒来前松开了,转而按灭床头的台灯,安心拽着被子的一角躺下了。

3.

东方仗助是在不适的抽痛感中缓缓醒来的。发懵的脑袋让他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这才在不受控制的抽搐感中坐起身,脚踩在有点冰凉的地面上站起来。他挪着有点别扭的步子走到窗前,拉开厚重的窗帘,让皎洁的月光透进来。

腿部的疼痛还在继续着,没有费劲去按摩,东方仗助只是打开窗户,撑着边沿踮脚转着脚腕。他的呼吸在凌晨的空气里打出几团白雾,视线落在风尘仆仆地跑动着经过的路人身上,漫不经心地估计着此时的时间。

“才三点啊......”

几年的警察经历让他对疼痛的敏感性降低了许多,比起钝钝地抽着筋的腿,此时更困扰他的是如何度过这难捱的夜晚。他的噩梦愈发频繁了,与之相对应的是他理所当然减少了的睡眠。东方仗助努力回想醒来前的梦境,最终只是在抽痛的脑袋中习惯性地放弃了,只长长地吸着气,让早冬凌晨的空气带着水雾进入肺部。

在无数个惊醒的晚上,东方仗助急促地呼吸着,尝试着在冷汗浸湿的衣服里想起梦境的内容,但脑海里除了夜幕一般的黑色以外再无其他。并不是闭上眼就袭来的梦境让他恐惧,只不过每每在破碎的夜晚里睁开眼,他都无法坦然地面对脑中一片麻木的空白罢了。

湿乎乎的衣服让他在吹来的风里打个寒战,闻闻自己仍穿着的执勤时的背心,被含着露水的空气洗刷后的鼻腔促使他在这股混合着汗和灰尘的奇怪味道里打了个恶心,他揉揉仍混着发胶和脏污的脑袋,终于决定做点事打发掉这段时间。

“要是被他知道了,得嫌弃死我吧。”

东方仗助脱掉衣服,对着镜子看了会儿,只觉得惨不忍睹到好笑了起来,他伴着这股滑稽的笑意拉开浴室的门,为了不让热水器运作的声音吵醒还在安眠的东方朋子,只旋到冷水的边缘,对着头发冲刷下来。仔细清洗了几遍头发,规律地伸直在冷水下又有了点儿要抽痛起来的腿,想了想,按了按东方朋子的沐浴露,将一股冲鼻的香味揉上自己的身体,让那些仿佛洗不掉的硝烟味被短暂地掩盖起来。

他踩着湿答答的步子走到镜子前,拿出剃须刀,混着泡沫把胡渣刮掉。揉揉眼下散不去的青黑,他对着镜子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水顺着发丝滴下来,让他的笑容也落下了。就算再怎么牵起嘴角,缺少了的部分终究是无法填补的。

他又回到开着的窗前,坐到床边,任由夜风吹起潮湿的头发。他茫然地盯着窗外,直到黑暗褪去,被刺眼的白昼取代,他才打个喷嚏,捏着已经干了的头发,对着床头的镜子,用发胶一下一下梳好他的发型。拿出替换的警服穿好,他又从窗户伸出头去,直到家里的响动逐渐安静下来,然后目送着东方朋子打开门走远了,这才关上窗户,走出房间。

洗碗池沾着咖喱的盘子已经被清洗好,放在一旁的架子上沥干,这几乎让东方仗助有些愧疚了。他让难过短暂地占据了上风,像想把那股沉重扔出体外一般长长地叹口气,抓起一块面包走出门。

到警局时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同事端着咖啡聚在一起聊天,东方仗助咬着面包加入其中,听了两句,似乎是在讨论田中警官家的小女儿。

“我家女儿最近刚学会走路,可爱得不得了啊。”田中警官一脸幸福地说着,他抿一口咖啡,转而掏出自己的手机,“要不要看看视频?”

东方仗助在吵闹声中也凑过去看两眼,一岁大的小姑娘扎着冲天辫颤颤巍巍站起来,正冲着镜头软软地笑。将嘴里的面包咀嚼咽下,东方仗助随口搭话道,“真可爱啊,你女儿叫什么?”

“哎?”田中警官将手中的视频暂停,疑惑地看过来,“叫什么......?”

“啊——”东方仗助眨眨眼,在田中警官愈发茫然的视线里舔了下嘴唇,三两下将剩余的面包塞入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说起来我要去巡逻了,你们继续聊。”

真是不走运的一天。刚从警局出来没两步,仍在嚼着嘴里干巴巴的面包的东方仗助就在一个拐角处遇上了广濑康一和虹村亿泰。

“唔哦,这不是仗助吗,感觉好久不见了啊。”虹村亿泰看着撇过头想要换条路的东方仗助,大声搭话起来。

“工作时间要叫东方警官啦。”广濑康一小声地说着,又转过来对着他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

没有如愿躲过这场相遇的东方仗助只好转过脚步,往这边走过来。在东方仗助刻意的回避下,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遇见过两位学生时代的好友了,他仍感激着两位对他一如既往的亲近和友善,但另一方面还是祈祷能回避掉这样的场景。

“哟、哟——早上好,亿泰,康一。你们怎么没去上班?”

“我正要去见客户呢,亿泰君就是普通的睡过头迟到了。真是的,都说了再这样下去便利店老板就要辞退他了。”广濑康一举了举手上的公文包,又用以往那种对着好友抱怨的声音向东方仗助控诉虹村亿泰的行为。他盯着东方仗助看一会儿,有些担忧地皱起眉,“仗助君,你最近有好好休息吗?”

“啊,嗯,没关系的,只是有点忙。”东方仗助挠挠脸,“这段时间过去就可以好好休息啦,加班总是停不下来呢。”

“倒是没听说杜王町近期有什么大案件......不过毕竟也有保密协议什么的吧。东方警官为了保护小镇还真是辛苦了,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地方尽管说哦。”广濑康一一如既往可靠地说着,“我们也要去工作啦,加油哦。”

东方仗助点点头,冲他们挥手,看着他们转过身走远。虹村亿泰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转回来,从包里掏出什么东西扔过来,被东方仗助条件反射地抓住了,是一瓶罐装可乐。

东方仗助看看手里还冒着冷气的可乐,摸了摸自己起了皮的嘴唇,“......扔过来的可乐可没法喝啊。”

虽然这么抱怨着,他依然在路边找了块地方蹲下来,将可乐放下,拉着拉扣打开。摇晃后的可乐带着气争先恐后地从开口处喷涌出来,落到四周的地上。他就那样将手肘放到膝盖上,盯着咕嘟冒出的甜腻汽水发起呆来。

如广濑康一所说,杜王町近期并没有任何大的案件,东方警官也根本不算忙碌。他只是揽了许多职责之外的活,危险的、烦闷的、无趣的,只要是他能够完成的,他便都会去做。他总是故意忙到很晚,晚到东方朋子已经睡去才回到家中,又在确保她已经离开后才打开房门。巡逻路线同样避开了所有他的熟人可能经过的地方,友人的上班路线、母亲午休时常去的餐馆,以及某个漫画家午后会待着的咖啡馆。

东方仗助又想到田中警官茫然的表情。只是在询问一个他理所应当知道的问题,一个最不应该缺失的角落,但他那样疑惑着看过来的视线在东方仗助伪装得一如往常的日常生活上敲开一条裂缝。即使他避开了所有熟识的人,假装着一切都没有变化,但世界吱吱呀呀运转着,总会在一些零件的缺失下发出刺耳的声响,提醒着他——

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这个世界里唯一的真实,唯有东方仗助这个人罢了。

“真是有情调啊东方大警官,居然堂堂正正地在工作时间悠闲地看可乐喷泉。还是说里面藏着什么危险物品吗?”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东方仗助颤抖一下,他看了眼渐渐停下来,只剩小半罐的可乐,伸手握住沾着黏腻的瓶身,一口灌下。散去大半气泡的冰凉液体滑入他的喉咙,嘴里的糖分让他突然揪紧的喉咙放松了些,他便回过头站起身,开口回答眼前这个再熟悉不过,又再陌生不过的人。

“.......只是亿泰给的可乐啦,才不是什么危险物品的说。”东方仗助低头对上那双绿色的眼睛,“倒是露伴,今天不是截稿日吗?往常你应该在家里休息一天才对。”

“冬天喝冰可乐,不愧是你们这些小鬼干得出来的。”岸边露伴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嫌弃地看一眼东方仗助捏着的,还在往下滴糖水的易拉罐,摸索一下从口袋里甩过去一张干净的手帕。“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东方仗助用白净的帕子擦干手,又开始擦易拉罐的瓶身。“有什么事要找东方警官吗?”

“不,”岸边露伴随意地看过来,往前迈一步,而东方仗助像从他温和的笑容里感知到什么威胁一般,往后挪动一下。“我是来找你分手的。”

“......”东方仗助手中的易拉罐因为变形而发出咔啦的巨大声响,但没有人注意。他浅浅地吸口气,敛下神情,“是吗。......你终于同意分手了?”

“我拒绝了你的分手请求十一次。”岸边露伴抱着手臂总结着,“不,我不是同意了你的请求,我只是来提出分手。毕竟你才是那个总躲着的人,而每次来见我唯一的目的就是找我分手。论起理由来,我有更多的正当性来提出这个要求吧?”

“嗯......对。”东方仗助压下剧烈跳动着的心脏,在半是释然半是愤怒的情感中挤出一个笑容。“所以我被露伴老师分手啦?嗯——我猜以后我就可以不用躲着你走了。”

“随你便吧,前男友。”岸边露伴还是那样淡淡的表情,似乎身份的转变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影响似的,就如他来时那样,轻飘飘地转身,金色的耳夹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弧线,接着走远了。

东方仗助站在原地。事情就如他所想的那般发展了,他理应感到开心,而不是像被挖走了什么一般空落落的。他因为一场失败了一半的战斗而来到这个世界,好的部分是他拯救了所有在乎的人,而坏的部分——东方仗助不想将这样的遭遇称作是某种交换或者代价,就好像将他这份偶然的不幸归责到正平静生活着的人身上似的。总之他因为一些慌乱下的差错或是无论什么自己的疏忽,导致他跌入了这个映射出的虚假世界里,并且再无回去的可能。

除了东方仗助,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是从那个他来的真实世界里映射出的,像一段复制过来的精密代码,让世界维持着运转。但这样的映射是残缺的,每每在东方仗助就要忘记的时候,从阴影里出来对着他麻痹了的脑袋敲一棒,告诉他,你现在正交谈着的,正试图了解的,只不过是一段投影罢了。

东方仗助花费了一段时间才弄明白两个世界的规则。映射世界是从主世界随机取出数据,投射到这个世界的,因此主世界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会在这个世界发生。同时,主世界中与之相对的,留下了一个东方仗助的映射——这是到这个世界一年后,东方仗助在信箱里看到的来自广濑康一的信件了解到的。

那是一封来自主世界的信件,其中写着一些那边探明的事情。比如,这边的东方仗助所做的事情,同样会有一部分投射到主世界那个映射出来的东方仗助身上。比如,两个世界的物品会在极为偶然的情况下有交织的情况,就像世界重合了一瞬间,却只有物品掉落了过去。比如,聪明的朋子女士在多方的隐瞒下仍然发现了真相,于是他们不得不告知她这件事。

基于这些信息,广濑康一表示他们仍然会如对待真正的东方仗助那般对待他的映射,并且会在给东方仗助的物品上画上一颗钻石作为标记,这样在随机的世界交织中,他便可以分辨出哪些是真正来自友人的物品,哪些不是。

在那之后东方仗助收到过几次不同的东西,东方朋子放在桌上的便签、广濑康一寄到警局的慰问品、虹村亿泰从便利店顺手给他拿的一块面包、空条承太郎寄送的一本海洋学笔记或是乔瑟夫先生的一封唠着家常的信件。东方仗助起初是感激的,在每一次与这个世界中熟识的人交谈时收到的善意中,在熟悉的话语和微笑中,总让他能在这股温情里放松下来。

但后来他又开始嫉妒起留在主世界的自己的那个映射来,乃至于迁怒起自己的好友们。如果他们对着自己的映射表现得就如他在时一般,那他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他甚至无法分辨他们的态度究竟是想要传达给他的,还是那个已经代替了他的伪造品,毕竟他们可是隔着一个世界呢,与其去费劲思念一个再也见不到的人,将情感寄托在绝大部分时间里看起来都完全一样的替代品身上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

东方仗助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这样的怒意都是毫无缘由、毫无道理的,他一边唾弃于自己这样否认跨越世界传递过来的爱意,但又在每一个颤抖着醒来的夜晚,每一个模糊起来的过去里,深切地希望——不如把我忘记了吧。他宁愿让这个世界里所有他所熟知的人,所有爱着他的人,所有他爱着的人,都忽略他,或是恨上他,而不是让他在这些相似的行为中越发记不起从前的他们,越发想不起真实,越发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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