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6k,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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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咔嚓。
岸边露伴伸手拨弄着桌上的台灯,但无论是反复按下开关还是缓缓旋转灯管,都无法让这个几分钟前还给这宽敞的屋子提供稳定光源的电器再次运转起来。岸边露伴叹口气,从笔下正画着的漫画中抽回思绪,环顾一圈昏暗的屋内。抽湿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停止了运转,潮气透过封死的窗户渗进来,让那股带着阴冷和潮湿的空气在吸气时顺着进入肺部,带来轻微的,让人不适的痒意。
岸边露伴起身走到窗前,手指触上蒙着水雾的玻璃往一旁滑去,细小的雾气在他的手指下汇聚起来凝结成水滴,顺着他冰凉起来的手指流淌到他的手腕,隐没进袖口的布料中。用来封死窗户的胶又在潮气的冲洗下失去了粘性,让屋外淅淅沥沥的雨水透过缝隙钻进来。
这些可恨的雨水,总是无孔不入地,连喘息的空间都不留,就那样成片成片地压下来,侵入每一个空隙里。岸边露伴已经快记不清这场雨下了多久了,只是在被冲刷得模糊的记忆里,雨水似乎从聚拢过来的云层里飘落而下后,便再也没有停歇过。
电压不稳是常有的事情,岸边露伴已经习惯在明明灭灭的一盏台灯的光亮下画画,但停电是另一码事,这意味着家里最重要的东西,也就是那台他花了大价钱买来的抽湿机将会停止运作。随之而来的就是所有令人烦恼的事情,衣服会湿湿嗒嗒地粘在身上,厨房瓷砖上凝结的水滴在墙面上铺上一层瀑布似的膜——一开始看着水在擦拭下哗啦地淌下去还算有趣,但久了只让他皱着眉一次又一次拧干湿透的抹布。不去提放任不管后会发霉的墙角以及从天花板开裂掉落下的墙皮,让他岸边露伴,这个足以称得上是现今日本最伟大的漫画家不得不在雨水下低下头的,只能是他那些会在潮湿下卷起边的珍贵纸张。
简易的发电机终于在上周吭哧吭哧运转后倒在了生锈的零件里,即使岸边露伴用那双仔细呵护着保持敏感的手去摇它的把手,它也不愿意再提供一丁点儿的电了。
擦去玻璃上的水雾,屋外不间断下着的雨仍阻隔了漫画家探求真实的眼睛。他叹口气,手从玻璃上滑落下来,蹭上衣角捻去手上的水汽,在令人提不起劲的昏暗光线中缓缓走到门口。他拉起总电闸瞧了瞧,又是保险丝坏了。岸边露伴总是不愿意在雨中让湿气打弯自己的发丝的,但想到还未画完的漫画,和那些他偶尔犯懒时导致墨水晕染开的纸张,他也只能妥协地拽过衣架上防水布料的外套,拿起一柄长把伞。
在拉开门的瞬间,屋外那股总吹不散的,带着雨水的冰凉和潮湿的气息便扑过来,被漫画家撑开的伞面砰地弹开,趁着这个间隙,漫画家便快速往前迈一步,关上了身后的门。
总下着的雨和被云层遮挡的天空很轻易地就可以模糊时间的界限,生活的秩序随着消失的阳光一起被打乱。漫画家抬起手看一眼腕表,上午十点。隔着一个街区的那家杂货店或许已经开门了,又或许店长会因为旧伤导致的疼痛而等到下午才姗姗来迟。雨总是在下的,而隐隐作痛的伤口似乎没有愈合的那一天。
无论如何,漫画家都已经选择在这样的天气出门了,就算是需要再额外走三个街区,他也必须在今天把那该死的保险丝买了,最好再拿到些可以封死窗户的胶。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今天的雨势暂时不算大,即使是穿着普通皮质靴子,只要好好避开那些坑坑洼洼的水地——这不算是件容易的事情,水泥地在经久不息的雨水冲刷下早就被击打得破烂不堪,而能晒干新铺道路的阳光又不像有再次冲破云层的可能——好在岸边露伴一直是个灵巧的人,半踮着脚选择踩下的地方,缓缓地塌实,既没有让水面高过鞋跟,也没有让溅起的水花染上裤脚。
漫画家专心地看着地面,没有费心去观察周围的环境。一来,在这样的天气和糟糕的地面环境下,车辆行驶变得十分缓慢,大家都极力减少了外出的次数,似乎无需去担心前方的路况;二来,在持续不断的雨中,生物的出没也变得极少,不少曾经常有的小动物早已销声匿迹,在抬头看不到枝头的鸟儿,低头看不见跑过的昆虫,平视也没有过路的行人的世界里,难道要去盯着看那些早已看得厌烦的、被雨水击穿的岩石,或是坍塌下来的墙面吗?
漫画家的肩头被铺开来的伞面护着,平静无风的、甚至凝结起来的空气虽然有种让人吊在半空中的闷疼感,但总归避免了其中夹带而来的雨。再走几步路,再拐过眼前的街角,就能到达漫画家此行的目的地了,他特意穿着的将他武装起来的防水外套甚至都没有沾上一粒雨点,昂贵的手工皮鞋也保持了干爽,这让漫画家的心情难得地好上了一些。
可老天总是会让他开心的心情无法长久持续下去——漫画家不会将这起可以称作严重交通事故的事件归结于自己过于专心看着那个出现在脚前的水坑,要他说,这起案件的犯人、责任人,那个该为他今天所有的损失和他坏起来的心情负责的,分明是这个在街角突然冲进他怀里的小鬼。
这个小鬼像个湿漉漉的炮弹一样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突然冒出来,钻进了正常行驶中的岸边露伴怀里,钻?并不准确,或许更应该说是砸了过来。岸边露伴本就在连绵不断的阴雨天中疼痛的肋骨被他硬得像岩石一样的头砸得生疼,眼前闪过的白色几乎让他大脑发懵。等他咬着牙从那股尖锐的疼痛里缓过神来时,他那把可以容纳三个人还嫌宽敞的伞已经落在了地面,而他本人,则蜷着身体坐在了几秒钟前他正警惕地看着的水坑里。
漫画家的手按在地面上,被粗粝的碎石划出几道细小的伤口。水坑里的湿意顺着没被外套包裹到的裤脚的布料中爬上来,蛇一般带着股阴冷的气息。他的头发几乎瞬息间就被打湿了,沉沉地坠在发带上。在这种情况下,怀里那个湿漉漉的小鬼带来的一点儿被防水布料阻隔的雨水似乎是最微不足道的部分,但却恰恰是此时点燃漫画家的那一簇火花。
“小鬼,你走路不看路的吗?”
漫画家提溜着那个还将脸埋在自己胸口的小孩的后领,把他拽离了自己。在这个不断带走人温度的雨幕里,怀里这坨散发着热意的火炉似乎该是令人眷恋的,但此时只让漫画家愈发烦躁。小孩像是被他提高的带着怒火的声音吓懵了,只瞪大着眼睛,圆溜溜地看过来。小孩长得很漂亮,即使是正在气头上的岸边露伴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他大约五六岁的样子,带着点儿婴儿肥的脸蛋天然地显得乖巧,嘟起来的嘴唇似乎下一秒就能吐露出些带着糖水的熟练撒娇来,他的眼睛很大,长长的睫毛柔软地眨下,刷过他蔚蓝色的透着琉璃般光彩的眼睛。
岸边露伴本来要说的话语被他眼里噙着的雨幕噎住了一瞬。倒不是他岸边露伴,堂堂一个漫画家,会被小鬼的泪水吓到,只不过这抹蓝色让他不可抑制地想起了那个只能在梦里才能见到的晴天。这样干燥的、温暖的、万里无云的天空,不应该被覆盖上雨水,遮掩了这片美丽。
在他意识到之前,他的手已经搭在了这个几个瞬间前还显得可恨的小鬼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好吧,不得不承认美丽的事物在漫画家的这里总归是有特权的,即使是令人心烦的人类幼崽也不例外。岸边露伴抱着他起身,拿起那把已经失去了意义的伞收起来,看向怀里那个已经止住了哭泣劲头的漂亮小孩。
“你怎么没打伞就跑出来了呢?还不看路地横冲直撞。”
他的问题让小孩眨眨眼,回过神来。
“对不起呀。”小孩扁扁嘴,委屈巴巴地道歉,他抓起岸边露伴拿着伞柄的手,呼呼吹两口,温热的气息打在伤口上,带来些干燥的痒意。“因为下雨啦,我很兴奋,就跑得急了点儿,等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撞到你了。对不起,很疼吗?”
他的眼睛又要滴出水来,但这次的雨似乎是为了漫画家所聚集着降下来。漫画家还没见过独独为他一人落下的雨滴呢,即使早就被浇烦了,这时却感兴趣地看起了小孩眼角的泪珠了。可惜那滴雨还是没有降下来,只要坠不坠地挂在那,几乎让漫画家想要让牛顿再出把力气了。小孩吸吸鼻子,举起他被那双小小的手握着的手腕,嘟着嘴说起痛痛、痛痛飞走啦这样的幼稚话语。
岸边露伴在心底嗤笑着,顺着小孩认真的视线去看,刚刚布满细小伤痕的手背已经光滑如初了,就连沾染在上面的雨滴也像重新被收回了天上,干燥地在小孩暖呼呼的手心里热起来。岸边露伴张张嘴,去看已经笑起来的小孩,那滴属于岸边露伴的雨滴已经不见了,只闪着光,让阳光透过那抹调皮的蓝色,穿过雨幕洒进了他的眼里。
“这样就不疼啦!”
小孩这么说道,他的身体暖呼呼地贴在岸边露伴的胸口,捂得他那处总隐隐作痛的旧伤都仿佛好上了一些。已经许久都没有接触过这样的温度了,岸边露伴不由得抬起手蹭过小孩的脸颊,擦掉那里摔倒时溅上的泥水。小孩好奇地看着他,他便任由他打量着,不知为何,在这他总避之不及的厚重雨幕中竟然也不急着走了。
小孩不认生似的,仿佛已经忘了几分钟前漫画家是如何用凶巴巴的语气训斥他的,盯着这个漂亮的大哥哥傻乎乎笑起来。他用袖口擦擦漫画家脸侧的雨水,凑上去环住他的脖子,深深吸一口气,总觉得漫画家身上有股让人安心的好闻味道,混合了雨水和墨汁,让他想到午后读着无聊的书时抬头看到的雨过天晴后停留在枝头叶片上的摇摇欲坠的水滴。等他回过神时,他便已经翻过了推开的窗户,穿着室内拖鞋跑到树下高高地伸着手,等到手都快举酸了,脚下的鞋子都浸湿在水坑里,这才感觉到一丝清凉落进了他的手里。他收回手,看着那滴在漫长的等待后跳进手心里的露珠,微微晃动一下,圆滚滚的水滴便散了形,变成一小滩水,在他小小的手中倒显得像片大海似的,让他开心地笑出声来。
“呀!仗助!”
熟悉的声音让小孩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鸵鸟一般地往漫画家的脖子上埋了埋。呼吸打在岸边露伴的颈侧,让他因为痒意轻颤一下,这才循着声音看过去。一位打着伞的美丽女士正瞪着眼看着他怀里的小孩,另一只胳膊上挎着一个有些夸张的大袋子。
“朋子女士。”岸边露伴朝她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