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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04 听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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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下素兰衣衫的觅如轻捻裙角,身旁青梅竹马的洛君正将温热的茶盏推至她手边,雨丝斜斜打在青瓦上碎作银线,两人默坐听着那淅淅沥沥里漫开的、比雨声更绵密的相思。

檐下素兰衣袂的觅如倚着朱柱静望雨帘,身旁青梅竹马的洛君轻叩着石案上的茶盏,雨滴溅碎在青石板上的声响里,漫着两人无需言说的相思,恰如檐角垂落的水线,绵绵不绝。

江南的雨总是带着三分绵柔,七分缱绻。觅府西隅那处临湖的檐廊下,素兰色衣裙的觅如正静坐着,裙裾上用银线绣出的缠枝莲纹随她轻捻衣角的动作微微起伏。她生得一双杏眼,此刻正望着檐外斜飞的雨丝,睫毛上似凝了层水光,将那点鼠女特有的灵动衬得愈发温婉。洛君就坐在她身侧,青竹色的直裰袖口沾了些许从廊外飘来的雨星,他指尖修长,正将一只绘着寒江独钓图的白瓷茶盏往前推了推,盏中碧螺春的热气混着雨幕里的湿意,氤氲出淡淡的暖。

“今早收衣时瞧着你窗下的兰草沾了露水,”洛君的声音像檐角滴下的雨珠般清润,他目光落在觅如微蹙的眉尖,“原想摘两朵簪你发间,倒叫这场雨给耽搁了。”觅如闻言抬眼,撞进他盛满笑意的眼底,那笑意里藏着青梅竹马二十载的熟稔,也藏着些未说破的温软。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裙上的绣纹,心里像被雨丝挠了挠,痒丝丝的:“前儿你说要寻些稻壳垫笼屉,我倒在仓房寻着半袋,只是沾了潮气——”话未说完,便被洛君递来的茶盏挡住了唇,温热的茶汤滑入喉间,连带着心头那点微涩也一并化开。

雨势渐密,打在青瓦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偶尔有几滴顽皮的雨珠越过飞檐,落在廊下的青石砖上,溅起细碎的水花。觅如望着雨幕中若隐若现的西子湖,湖面上水汽蒸腾,将远处的画舫染成朦胧的墨色。她想起昨儿洛君替她在市集上买的糖糕,甜糯的滋味似乎还留在舌尖,便忍不住偷偷勾了勾唇角。洛君将她这抹浅笑收进眼底,顺手从身侧的竹篓里取出一卷素绢,那是觅如未绣完的帕子,上面才勾勒出半朵含苞的玉兰。“这雨怕是要下到申时,”他捻起一枚银梭,替她将松了的丝线缠好,“不如我磨墨,你把这帕子收尾?”

觅如“嗯”了声,指尖触到洛君递来的银梭,微凉的金属感混着他掌心的暖意,叫她心头一跳。她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却瞥见他袖口磨出的细毛边——那是上月替她去后山采撷药草时勾破的,她原想替他缝补,他却总说不碍事。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檐角的铜铃被风一吹,发出细碎的清响,与雨声交织在一起,像极了两人之间那些未说出口的情愫,在江南的烟雨中,绵绵密密地生长着。洛君见她盯着自己的袖口出神,便故意轻咳一声:“怎的?莫不是嫌我这衣衫旧了?”觅如脸颊微热,连忙低头去看帕子上的针脚,声音细若蚊蚋:“才不是……只是想着,雨停了该替你浆洗衣衫了。”

洛君闻言低笑出声,伸手替她拂去发间沾染的雨丝,指尖划过她鬓角时,带起一阵细微的痒。觅如只觉得那痒意顺着鬓角一路蔓延到心底,连带着雨声都仿佛远了些。她偷偷抬眼,见洛君正望着雨幕中的湖面,侧脸的线条在雨雾中显得格外柔和,鼻梁高挺,唇色是淡淡的绯色。她忽然想起幼时两人在湖畔追逐,他总爱往她辫子里插些野花,被她追着打时,便会笑着躲到柳树后,那时候的阳光也是这般温煦,只是如今,阳光换成了雨丝,而心底的那份悸动,却比当年的野花更盛了几分。

茶盏里的热气渐渐散了,洛君又起身去暖炉边续水,青竹色的衣摆在转身时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觅如望着他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上的丝线,心里默默想着:这雨若是能一直下着,檐下的时光若是能一直这样慢着,该有多好。雨打在芭蕉叶上的声音“啪嗒”作响,惊起了廊下竹笼里的金丝雀,扑棱着翅膀发出清脆的啼鸣,倒叫这满室的静谧多了几分生气。洛君端着热茶回来时,正看见觅如对着鸟笼发呆,嘴角还噙着抹浅浅的笑意,素兰色的衣衫在雨幕的映衬下,像极了湖畔那株临水而生的兰草,清清淡淡,却又在不经意间,撩拨了人心。

洛君指尖叩着石案边缘的青纹,茶盏里的碧螺春已沉作青雾,他忽然伸手摘下廊下悬着的竹编雨铃——那是去年觅如用新收的箬竹叶编的,铃舌系着她束发的藕荷色丝绦。雨丝掠过铃身时,发出比檐角铜铃更清浅的“簌簌”声,他将雨铃轻轻搁在觅如膝头,素兰裙摆上的银线莲纹被雨铃压出一道浅痕。

“上月在画舫听戏,”他望着湖面上晕开的雨圈,声音被雨声浸得发软,“戏文里唱‘梧桐树,三更雨’,倒让我想起你前年绣的那幅屏风。”觅如低头拨弄雨铃上的丝绦,指尖触到丝绦末端磨出的毛边——那是她替洛君包扎伤口时,情急之下用牙咬断留下的痕迹。她忽然想起今早撞见洛君在庖厨替她煨莲子羹,青竹色袖管挽到肘弯,腕间还沾着几点藕粉,此刻那抹淡粉似乎还在眼前晃着。

雨势忽急,檐角水线砸在青石槽里溅起玉珠,惊得梁上筑巢的雨燕扑棱着湿羽钻进檐下。觅如望着燕巢里探出的嫩黄喙尖,想起前日洛君替她从树杈上救下的幼雀,此刻正养在东厢房的竹笼里。她余光瞥见洛君袖口那道未缝补的裂口,趁他转身取暖炉里的炭块时,飞快从袖中摸出绣针,指尖刚穿过银线,就听他忽然轻笑:“又想趁我不备做什么?”

银线“啪”地绷断,觅如慌忙将绣针藏到身后,耳尖却已泛红。洛君转身时手里多了块暖手的铜炉,青灰色的炭火星子在炉盖的缠枝纹间明明灭灭。他将铜炉塞进她掌心,指腹擦过她指尖的薄茧——那是常年刺绣留下的痕迹,去年他染了风寒,她便是握着这样的指尖,在烛下赶绣了七夜的暖炉罩。

“前儿见你往我书箱里塞了新制的香饼,”洛君的目光落在她微动的睫毛上,“倒不知是何香方,熏得《诗经》都像开了片兰草圃。”觅如捏着铜炉边缘,暖意顺着掌心漫到心口,她想起香饼里偷偷掺的、他最爱吃的糖桂花,原是想等雨停了替他缝在衣袋里。湖面忽然划过一道水痕,是条跃出水面的红鲤,尾鳍甩起的水珠落在廊柱上,惊得觅如轻“呀”一声。

洛君顺势握住她握铜炉的手,青竹色衣袖与素兰裙摆交叠在石案上,像两团浸在雨雾里的墨色。他指腹摩挲着她手背上的细疤——那是幼时爬树摘桑葚时留下的,当时她疼得掉泪,他便把自己采的桑葚全塞进她竹篮里,结果回家时才发现,自己衣兜里还揣着颗烂掉的紫桑葚。此刻雨声渐缓,远处画舫传来隐约的琵琶声,弹的竟是支江南小调,洛君低声跟着哼起来,气息拂过她鬓角时,她闻到他衣摆上淡淡的皂角香。

铜炉里的炭块“噼啪”炸开火星,觅如忽然挣开手,从袖中取出块叠得方整的素绢——正是今早洛君说要寻的稻壳垫笼屉时,她在仓房寻到的半袋潮稻壳旁,捡到的他遗落的汗巾。汗巾角上绣着半朵未完工的玉兰,针脚歪歪扭扭,是她去年初学刺绣时偷偷绣的,原以为早被他丢了,不想竟在他书箱底层压了这么久。洛君接过汗巾时,指腹触到绣线间渗的浅淡茶渍,那是他上次看书时不小心打翻茶盏留下的,如今倒像是给那半朵玉兰添了几片带露的叶子。

雨帘后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觅府的丫鬟捧着新焙的栗子糕走来。洛君连忙将汗巾塞进袖中,指尖却在袖底勾住了觅如的指尖。她感受到他掌心的薄茧蹭过自己的指腹,像春日湖面上拂过的柳丝,痒得她想蜷起手指,却又舍不得挣开。檐角的雨铃又在风中轻响,这次混着栗子糕的甜香,将满廊的雨意都酿成了温软的蜜。

丫鬟将描金漆盘搁在石案上时,热栗子糕的甜香混着雨气扑了满面。觅如瞧着盘中堆叠的糕块边角滚着细糖霜,忽然想起去年洛君带她去玄妙观赶庙会,攥着她的手挤过人群买糖糕时,袖口被金黄烧烫的油锅里溅出的火星烫出个焦洞。此刻他正用竹筷夹起一块糕点,青竹色袖管滑落些许,露出腕间那道幼时爬树摔出的淡疤——那时她吓得直哭,他却笑着把野莓塞进她嘴里,自己手腕上的血珠却顺着树皮往下淌。

“尝尝?方才见庖厨新出锅的。”洛君将糕点递到她面前,竹筷上的糖霜沾了点雨丝,在光线下泛着细碎的银。觅如张口咬下半边,温热的栗子泥在舌尖化开,甜得人心里发暖。她偷眼瞧洛君,见他正用帕子擦着竹筷上的糖渍,指腹在素绢上碾出个浅浅的印子,那帕子是她上个月绣的,边角用银线绣了排小巧的鼠尾草,原是想打趣他名字里的“君”字,不想他竟日日带在身上。

雨势渐歇,湖面上的水汽淡了些,能隐约看见对岸烟柳下撑伞的行人。觅如望着柳丝上垂落的雨珠,忽然想起今早晾在廊下的绢帕——那是洛君替她买的湖州细绢,她原想绣幅《雨打芭蕉图》,却总在勾叶脉时走神,结果芭蕉叶旁多了只歪歪扭扭的小老鼠。此刻洛君忽然起身,从墙根搬来个半人高的竹架,上面搭着她昨夜未缝完的夹袄,素兰色的衣料被雨水润得更显清丽。

“夜里凉,赶早缝完了好穿。”他说着便取了针线盒搁在石案上,青竹色衣摆扫过石案边缘时,带得茶盏轻轻一晃。觅如见他捻起针的手有些笨拙,针尖在穿线时好几次擦过指腹,便忍不住伸手夺过:“笨手笨脚的,仔细扎了手。”洛君低笑一声,任由她夺了针线,却趁机将她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划过耳廓时,她感到那点痒意顺着脖颈往下爬,连带着手里的绣针都抖了抖。

夹袄的领口要滚道银边,觅如低头穿针引线,余光却瞥见洛君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展开来竟是几块麦芽糖,糖块边角被捏得有些融化,沾着油纸透出的浅黄。“方才丫鬟说你昨儿念叨想吃,”他掰下一块递到她唇边,自己指尖却先尝到了糖的黏腻,“原想等雨停去街上买,不想庖厨倒先做了。”觅如含住糖块,甜得眯起眼,忽然想起幼时两人分食麦芽糖,他总把大块的让给她,自己啃着碎渣还笑得一脸满足。

湖面上忽然传来画舫的橹声,伴随着歌女婉转的唱腔,唱的是“东边日出西边雨”。洛君跟着哼了两句,忽然伸手替觅如理了理裙摆上的褶皱,素兰色的衣料下,能看见她膝头那道浅淡的旧疤——那是前年替他捡风筝时,被碎石子划破的。他指尖在疤痕上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转而拿起案上的雨铃晃了晃,箬竹叶编的铃身发出“簌簌”轻响,惊得梁上雨燕又扑棱了一下翅膀。

“前儿在市集见着个捏面人的,”洛君望着雨帘后的湖面,声音里带着点笑意,“捏了只穿素兰衣的小老鼠,尾巴上还系着片竹叶,倒像极了某人偷穿娘亲和服时的模样。”觅如闻言瞪他一眼,手里的绣针差点戳到布料,心里却想起那年元宵,她偷偷穿了母亲的素兰色和服去看花灯,结果被他撞见,一路笑着追了三条街,最后在拱桥下替她捡起被挤掉的木屐。

夹袄的银边快滚完时,觅如忽然觉得指尖一疼,针尖刺破了皮肉,渗出颗细小的血珠。洛君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用帕子按住伤口,指腹轻轻揉着她的指尖,力道轻得像怕碰碎什么珍宝。“叫你小心些。”他语气里带着点嗔怪,低头时却趁机在她指尖轻轻吹了口气,温热的气息混着雨丝,让她脸颊“腾”地红了。她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从自己袖中摸出那方绣着鼠尾草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替她包扎好。

雨彻底停了,檐角的铜铃在微风中轻响,湖面上的水汽散作淡淡的烟,将远处的山峦染成青黛色。觅如望着洛君低头替她包扎的侧脸,鼻梁高挺,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影,唇色是雨后桃花般的淡粉。她忽然想起方才麦芽糖的甜味,似乎还残留在舌尖,而手心里被他握着的地方,却比糖更暖,更甜。石案上的夹袄静静躺着,素兰色的衣料上,银边在天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极了两人之间那些琐碎却温热的时光,在江南的烟雨中,静静流淌。

洛君替觅如包扎伤口时,指腹蹭过她掌心那道因常年持针而生的薄茧,忽然想起三日前在绣坊见她伏在案上赶工,素兰色衣袖挽至小臂,腕间银镯随着穿针动作轻晃,惊起砚台里未干的墨点,在绷好的素绢上洇出朵歪扭的墨梅。此刻他松开手,见帕子上的鼠尾草绣纹恰好覆在她伤口处,像只蜷着身子的小兽,正用尾巴替她舔舐疼痛。

“前儿在城西书铺,”他指尖敲了敲石案上的空茶盏,青竹色衣袖扫过案角时,带得那串竹编雨铃轻轻晃动,“见着本新刻的《绣谱》,里头有幅‘雨打芭蕉’的图样,叶尖卷着水珠,倒像你昨儿画废的那张。”觅如闻言抬眼,正对上他眼底狡黠的笑意,那笑意里映着檐外初晴的天光,将她耳尖的绯红照得无所遁形。她想起昨夜灯下,自己对着芭蕉叶草图发呆,笔尖蘸了墨却迟迟落不下,最后在纸角偷偷画了个戴儒巾的小耗子,如今想来,倒像是被他窥破了心事。

湖面的风裹着湿柳气息吹来,将洛君束发的青绦吹得拂过觅如肩头。她下意识抬手去捉,指尖却擦过他颈后微凉的肌肤,惊得两人同时一怔。洛君趁机夺过她手中的夹袄,青竹色衣摆扫过石案时,将半块没吃完的栗子糕碰得滚了滚,糖霜簌簌落在素兰裙摆上,像撒了把碎银。“这领口的滚边歪了。”他捏着银线故作严肃,指腹却在布料上轻轻摩挲,那里还留着她掌心的余温。

觅如“哼”了声想抢回夹袄,却被他举高了手臂。青竹色直裰下,他小臂肌肉随着动作起伏,腕间那道旧疤在天光下泛着淡粉。她忽然想起六岁那年,他为护她被恶犬追赶,摔进路边的碎石堆里,回家后却把伤口遮得严严实实,直到她半夜偷溜进他房里,才见他躲在帐后偷偷抹药,月光照着那道渗血的伤口,吓得她当场掉了泪。此刻洛君见她盯着自己的手腕出神,便故意晃了晃夹袄:“怎的?莫非是想让我替你缝完?”

画舫的橹声再次传来,这次更近了些,歌女正唱到“玲珑骰子安红豆”。洛君低声和着曲调,忽然从袖中摸出颗圆润的鹅卵石,石身被摩挲得光滑,上面用朱砂描着只抱瓜子的小老鼠。“前日在湖边捡的,”他将石子塞进她掌心,指尖划过她掌纹时,感到她微微一颤,“瞧着像你偷吃糖糕时的模样。”觅如捏着石子,触手温热,才想起这石子原是他常年放在书箱里的镇纸,边角还留着他刻字时崩出的细痕。

檐角忽然落下滴残雨,不偏不倚砸在石案的水洼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洛君的袖口。他低头去看时,觅如已飞快掏出绣针,替他将那道磨毛的裂口细细缝起。银线在青竹色衣料上穿梭,像极了春日里织网的蛛丝。洛君屏住呼吸看她垂眸的侧脸,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扇形的影,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素兰色衣襟随着呼吸轻轻起伏,领口处露出半截藕荷色的抹胸,那是他上月托人从苏州捎来的料子。

“你书箱里的《齐民要术》,”觅如忽然开口,声音细若蚊蚋,“昨儿我替你晒书时,见书页里夹着片干荷叶……”洛君闻言一僵,那是去年夏日她乘船采莲时,随手丢进他船里的荷叶,不想竟被他夹在书里存了一年。他正想开口,却见觅如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展开来是几块晒干的鼠尾草,草叶间还夹着粒饱满的莲子——正是那日荷叶上滚进他书箱的。

雨燕忽然从梁上掠过,翅尖带起的风将石案上的绣线吹得缠成一团。洛君伸手去理,却不小心握住了觅如的手。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都听见了彼此加速的心跳。觅如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青竹色衣袖与素兰裙摆交叠在石案上,像两团浸在春水里的墨,正缓缓晕开。远处画舫的歌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湖畔柳树上蝉儿初醒的鸣叫,一声声,将这檐下的静谧,酿成了最甜的蜜。

洛君忽然低头,在她耳边轻语:“待这夹袄缝完,我带你去西市看杂耍?”温热的气息吹得她耳廓发痒,手里的绣针“叮”地掉在石案上。她抬眼望进他盛满笑意的眼底,那里映着初晴的天光,也映着她素兰色的身影,像幅浸在雨雾里的画,从此再也走不出这江南的烟水。石案上的夹袄静静躺着,银边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而两人相握的手心里,那颗描着小老鼠的鹅卵石,正悄悄传递着比雨声更绵密的,说不出口的相思。

洛君话音刚落,觅如指尖的绣针“叮”地坠入石缝,青竹色衣摆扫过案角时,将那串竹编雨铃撞得簌簌轻响。她抬眼望他,素兰色衣袖拂过鬓角,露出耳后那颗浅淡的朱砂痣——那是他幼时替她点的胭脂,如今却成了心头抹不去的朱砂。湖面的风卷着荷香吹来,将洛君束发的青绦吹得缠上她的素兰发带,两根丝绦在风里绞成个歪扭的结,像极了两人纠缠二十载的光阴。

“杂耍班子里有耍猴戏的,”觅如忽然捏起案上的鹅卵石,指尖摩挲着上面朱砂描的小老鼠,“去年你瞧着那猴子翻跟头,笑得茶盏都打翻了。”洛君闻言低笑,想起那日觅如被猴子扮鬼脸吓得躲在他身后,素兰色裙摆扫过他的脚踝,发间的玉簪蹭得他颈后生痒。此刻他伸手替她取下缠在发间的雨丝,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耳垂,见她耳尖泛起的绯红正顺着脖颈往下蔓延,像宣纸上晕开的胭脂。

画舫的橹声渐远,湖面上浮起几只绿头鸭,扑棱着翅膀时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觅如望着鸭群游过的水痕,想起今早洛君在庖厨煨莲子羹时,围裙上沾的几点藕粉——那时她躲在廊柱后偷看,见他对着滚沸的汤锅蹙眉,青竹色袖管被蒸汽熏得 damp,却仍小心翼翼地撇去汤面上的浮沫。此刻洛君忽然从袖中摸出个锦盒,打开来是支新制的银梭,梭身上刻着细密的鼠尾草纹,尾端还系着截藕荷色丝绦。

“前日见你用的木梭裂了缝,”他将银梭塞进她掌心,金属的凉意在她掌心跳动,“特意请银匠打了这支,你瞧这鼠尾草刻得可像?”觅如捏着银梭,见丝绦末端坠着颗圆润的珍珠,正是去年他从太湖替她寻来的。她忽然想起自己藏在妆奁深处的木匣,里头收着他送的所有物件:褪了色的糖糕油纸、磨圆了角的《诗经》、还有那支断了齿的竹篦——那是幼时她赖床,他用竹篦隔着帐子轻轻敲她脚心,结果自己笑倒在床边,把竹篦齿都撞断了。

檐角的铜铃忽然急响,原是醉府的丫鬟抱着匹新缎子走来。洛君连忙将锦盒合上,却不小心碰倒了石案上的茶盏,残茶泼在觅如素兰色的裙摆上,洇出片深青的水痕。“呀!”觅如低呼一声,洛君已飞快掏出帕子去擦,指尖在湿衣料上摩挲时,清晰地感受到她肌肤的温热。他抬头想道歉,却见觅如望着裙摆上的水痕发呆,嘴角竟噙着抹浅笑——那水痕歪歪扭扭,倒像只在雨中奔跑的小老鼠。

“前儿你说想学吹笛,”觅如忽然转移话题,指尖绞着银梭上的丝绦,“我在市集见着支紫竹笛,笛尾系着穗子,倒和你书箱里那支旧箫配成一对。”洛君一怔,想起那支旧箫是他十二岁时摔裂了吹孔,觅如偷偷用蜡补上,还在箫身上缠了圈她的红头绳。此刻他望着觅如垂落的睫毛,见那睫毛上似乎又凝了层水光,不知是檐外的雨丝,还是心底泛起的涟漪。

湖对岸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原是醉府的小少爷们在雨后的草地上追逐。洛君趁机握住觅如拿着银梭的手,两人的指尖夹着那截藕荷色丝绦,像握着根月老的红线。觅如想挣开,却被他用指腹轻轻按住掌心的薄茧,那力道不轻不重,恰如春日里拂过湖面的柳丝,痒得她浑身发软。她低头看两人交叠的手,素兰衣袖与青竹色衣摆相触的地方,正有阳光透过檐角的缝隙照下来,在衣料上投出细碎的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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