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接过鱼钩细看,月白袖口扫过醉梦熙手背:“这铁匠倒有心思,明日我带你去瞧瞧,看能否给你的匕首打个狼爪形的护手。”醉梦熙指尖一颤,狼族兵器向来崇尚原始锋利,从未想过要护手。她望着大风指腹在鱼钩倒刺上轻轻拂过,那里有层薄茧,是常年握算盘与账本磨出的,此刻却与兵器的锐利如此贴合。
“狼爪不该被束缚。”她低声道,目光落在兵器架上的青锋剑。剑穗上的铜铃不知何时被大风解下,换了串用野菊晒干的花籽,随着穿堂风轻响,倒比铜铃更衬江南的风。大风将鱼钩还给醉梦泠,却从袖中取出块巴掌大的熟牛皮:“我照着你的手型裁了护腕,狼族的护具该用狼皮,但这牛皮浸过桐油,练剑时能防磨。”
牛皮护腕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边缘用细麻线缝着朵极小的野菊刺绣。醉梦熙接过时,发现内侧还刻着细小的狼文——那是“安”字,狼山话里代表“归巢的狼”。她忽然想起今早磨剑时,大风替她挡住檐角坠落的瓦片,月白锦袍被碎瓦划破的声响,此刻仿佛还在耳边。
“前儿聂少凯说,”大风替她将护腕系在右手,牛皮贴合着手背的弧度,“福州有位老猎人会制狼族软甲,用的是百年狼蛛丝。”他说话时,阳光正照在他发顶的乌木簪上,簪头莲纹映在护腕的野菊刺绣上,竟生出一种奇异的和谐。醉梦熙低头看护腕,狼族的野性被江南的针线细细包裹,像极了她此刻的心境。
后院忽然传来“吱呀”一声,原是六姐醉梦兰推着独轮车经过,蓝布裙角沾着鼠洞的泥土,车上堆着新收的紫苏与鼠尾草。她见了两人便停步,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这是南宫润新制的灭鼠香,你们放兵器架旁,省得老鼠啃了剑鞘。”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团灰绿色的粉末,混着艾草与硫磺的气息。
醉梦熙接过布包时,闻到大风身上皂角味混着这药香,竟不觉得刺鼻。她看着醉梦兰推着车走远,蓝布裙在阳光下像片移动的湖水,忽然想起狼山的鼠族向来与狼族敌对,此刻却有人用鼠尾草替她防鼠。大风已将药包挂在兵器架最底层,青锋剑穗上的野菊花籽轻轻晃动,与药包的灰绿相映成趣。
“该去喂你的狼犬了。”大风忽然指向院门,只见那只通身漆黑的狼犬正扒着门槛,黄眼睛望着廊下的两人,嘴里叼着根磨得光滑的骨头——那是今早大风啃剩的猪骨,特意给它留的。醉梦熙跑过去时,白靴踩过满地落梅,狼犬立刻丢下骨头,用脑袋蹭她膝盖,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像极了狼山幼狼撒娇的模样。
大风跟过来时,手里提着个食盆,里面拌了肉汤与碎肉:“方才让厨房留的,狼犬跟着你,也得吃些好的。”他蹲下身时,月白锦袍拖在地上,被狼犬的爪子踩了几个泥印。醉梦熙看着他耐心地给狼犬顺毛,见他指尖蹭到犬齿上的肉屑也不在意,忽然觉得这江南的温柔,竟能容得下狼族的野性与犬类的粗粝。
“明日去断桥淬剑,”她忽然开口,狼犬抬起头,黄眼睛在她与大风之间转了转,“你说……要带些什么?”大风闻言抬头,阳光在他眼中碎成金斑:“带壶热酒,再带块你爱吃的桂花糖。狼族的剑要沾月光,你的心……得沾些甜。”
狼犬忽然低吠一声,衔起地上的猪骨跑到兵器架下,将骨头埋在野菊盆栽旁。醉梦熙看着它刨土的爪子,又看看大风替她系好的护腕,忽然觉得这江南的泥土,原也能埋下狼族的爪印。当夕阳开始给廊柱镀上金边时,她听见前院传来二姐醉梦甜的呼唤,说枣泥糕蒸好了,而大风已牵起她的手,月白与雪白的衣摆相挨,在青石板上投下两道即将走向暮色的影子。
兵器架上的青锋剑静静立着,剑鞘上的桐油在夕阳下泛着暖光,野菊花籽串随着晚风轻响,与狼犬偶尔发出的呼噜声交织在一起。醉梦熙握着大风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忽然觉得这江湖路纵然遥远,但若能这样一步步走下去,将狼族的剑与江南的月都收进行囊,那么无论走到何处,心中都自有一片可归的屋檐。
暮色漫进庭院时,醉梦熙的狼犬突然竖起耳朵,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只见穿青色衣裙的四姐醉梦青提着竹灯走来,蛇纹发带在夜风里微微晃动,灯影下的脸色比平日更显苍白:“西泠桥那边传来消息,说有流民抢了药铺……”她话音未落,醉梦熙已握住兵器架上的青锋剑,白衣袂在转身时扫落了野菊盆栽的几片花瓣。
“等等。”大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他从墙上摘下自己常用的铁骨折扇,扇骨上刻着的《兰亭集序》在竹灯下泛着冷光,“先穿件披风,断桥的风比狼山的更刺骨。”说着便将月白锦袍披在她肩上,衣摆的缠枝莲纹恰好盖住她护腕上的狼文刺绣。醉梦熙闻到他袖中散出的淡淡药香,才想起今早他替自己涂的鹅黄膏,指尖触到剑柄的动作竟迟疑了一瞬。
狼犬已叼着醉梦熙的绑腿布蹲在脚边,黄眼睛在灯影里亮得像两颗琥珀。大风弯腰替她系绑腿时,指腹蹭过她靴筒上的狼头铜扣:“方才让厨房熬了姜汤,装在葫芦里了,你若觉得冷……”话未说完,醉梦青已将蛇皮箭囊递过来,里面插着三支淬了麻药的竹箭:“遇上硬手就别硬拼,这药能麻倒棕熊。”
前院忽然传来木屐叩地的声响,穿红裙的五姐醉梦红抱着个油纸包跑来,发间的猫形金钗晃得叮当作响:“给你包了刚出炉的桂花糕,路上垫垫肚子。冯广坪说城西渡口有他的货船,能抄近路。”油纸包还带着温热,甜香混着夜风里的水汽,让醉梦熙想起狼山雪夜啃食的冷肉干。
大风接过桂花糕塞进她袖袋,自己则将铁骨折扇插在腰间,又往她披风里塞了个暖手炉:“我让二宝去报官了,你且记着,江湖不是只靠剑锋——”他忽然顿住,伸手替她将乱飞的鬓发别到耳后,竹灯的光晕在他眼尾描出温柔的弧线,“若遇上解决不了的事,就吹响铜铃,我在桥洞下等你。”
醉梦熙低头看剑穗上的野菊花籽串,此刻被暖手炉的热气烘得散发出淡淡苦香。她忽然想起今早磨剑时,大风说的“江湖需要装得下琐碎的心”,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狼头雕饰,那里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当她踏出院门时,狼犬已率先冲进暮色,而大风的月白身影始终跟在左后方,铁骨折扇在行走时偶尔碰到石墙,发出清越的声响。
西湖的夜风裹着水汽扑来,吹得醉梦熙衣摆猎猎作响。她回头望了眼灯火渐次熄灭的醉府,见七姐醉梦紫站在阁楼窗前,紫色狐裘披风在月光下泛着银光,正朝她比了个“小心”的手势。远处的断桥已隐约可见,桥洞下泊着艘乌篷船,船头立着个穿亮黄色衣服的身影——是觅佳,正用蚁族特有的力量固定着船缆。
“风紧,快上船。”大风扶着她的腰助她跳上船头,乌篷船吃水一沉,惊起几只栖息在船舷的水鸟。觅佳咧嘴一笑,露出结实的小臂:“李屹川在对岸等着,说要替你们搬开路障。”船桨划破水面时,醉梦熙看见自己映在波心的影子,白衣上落着大风的月白披风,竟像两朵并蒂的花。
大风从葫芦里倒出姜汤递给她,陶葫芦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还记得狼山的规矩吗?出猎前要喝狼血酒。”醉梦熙呷了口姜汤,辛辣的暖意顺着喉咙流下,忽然觉得这碗姜汤比狼血酒更能让她心安。她望着渐渐靠近的断桥,桥石上的苔痕在月光下泛着青白,忽然想起大风说的“月光淬炼”,便将青锋剑横在膝头,让银色的月辉顺着剑刃流淌。
“看那边。”大风忽然指向桥洞,只见几簇野菊被人用藤蔓系在石柱上,在夜风里轻轻摇曳。醉梦熙认出那是今早竹篮里的花,花瓣上还凝着她磨剑时溅上的石屑。当乌篷船缓缓靠岸时,她听见桥上传来兵刃相接的脆响,而大风已握紧了铁骨折扇,月白锦袍在身后鼓起,像张开了一面温柔的盾。
狼犬率先窜上桥头,黄眼睛死死盯着几个围堵药铺伙计的流民。醉梦熙握剑起身时,感觉腰间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是大风塞的桂花糕,油纸包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她深吸一口带着湖水腥气的夜风,狼族血液里的野性终于与江南的月色融为一体,青锋剑在出鞘时发出清越的鸣响,剑穗上的野菊花籽串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扫过身后大风递来的暖手炉。
青锋剑出鞘的清鸣惊飞了桥洞下的水鸟,醉梦熙踏上岸时,狼犬已如离弦之箭扑向流民持棍的手腕。她余光瞥见大风将铁骨折扇展开,扇骨在月光下划出银弧,不偏不倚敲中另一人持刀的肘弯。流民痛呼着松手,锈刀落地时惊起满地药渣,正是被抢的金疮药散袋。
“退开!”醉梦熙低喝出声,狼族特有的尾音带着野性的威慑。她手腕翻转,剑刃在月光下划出半轮银月,却刻意避开了流民要害,只削断了他们腰间的草绳。流民见状惊慌后退,却被暗中赶来的李屹川堵住去路——穿亮黄衣服的蚁族少年单手掀翻石凳,肌肉在月光下泛着古铜色光泽:“官府的人快到了,想挨板子就接着闹!”
大风已拾起地上的药包,用扇骨挑开检查:“金疮药和止血丹都在。”他说话时,目光扫过醉梦熙握剑的手,见她护腕上的野菊刺绣被剑穗蹭得微歪,便上前一步替她理正,指尖擦过牛皮护腕的边缘:“没伤着吧?”
醉梦熙收剑入鞘,剑穗上的野菊花籽蹭过他月白袖口:“他们使的是柴刀,刃口比我今早磨的剑钝多了。”话音未落,狼犬已叼着流民遗落的草鞋跑过来,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喉咙里发出求赏的呼噜声。她弯腰揉了揉狼犬的耳朵,触到它毛皮下紧绷的肌肉——这还是头一次在江南地界闻到血腥味,却因身边人的存在,没了狼山狩猎时的肃杀。
桥洞下忽然传来竹篙点水的声响,觅佳撑着乌篷船靠近:“二宝带着捕快从东边来了,咱先把药铺伙计送回去?”醉梦熙这才注意到药铺伙计缩在墙角,青布褂子被划开道口子,正捂着胳膊发抖。大风已解下自己的披风递过去:“先披上,我看看伤口。”
月光透过桥洞洒在三人身上,醉梦熙看见大风替伙计包扎时,指腹在伤口边缘轻轻按压——那是她磨剑时他替自己涂药膏的手势。药铺伙计盯着大风月白锦袍上的缠枝莲纹,又看看醉梦熙白衣袖袋里露出的桂花糕油纸角,忽然讷讷道:“多谢……多谢侠女和公子。”
“江湖哪有那么多侠女。”醉梦熙低声道,低头看剑鞘上的桐油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光。大风闻言抬头,眼角的笑纹被月光揉得更软:“在我眼里,你舞刀弄枪的样子,比话本里的侠女俊多了。”他说话时,桥洞外传来捕快们的铜锣声,二宝的大嗓门隔着水喊:“八姐!大风哥!我把姜汤带来了!”
醉梦熙接过二宝递来的陶葫芦,姜汤的温热透过葫芦壁传来。她望着捕快们押着流民远去的背影,见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忽然想起狼山篝火晚会上,族人们围坐分食猎物的场景。此刻断桥下的药渣、被风吹散的野菊香,与身边人身上的皂角味混在一起,竟比狼山的烤肉香更让她心安。
“回吧。”大风替她拢了拢披风领口,月白锦袍的下摆扫过桥面上的药渣,“明早还得替你磨另一把匕首,昨儿见你用的那把刃口也钝了。”醉梦熙“嗯”了声,跟着他走向乌篷船,白靴尖踢到块半埋在土里的磨刀石——不知是哪个流民遗落的,石面上还留着几道细浅的刻痕,像极了今早她在自家廊下磨剑时的痕迹。
狼犬跳上船时,爪子在甲板上踩出湿印。醉梦熙坐下时,感觉袖袋里的桂花糕被压得扁了些,油纸包上渗着淡淡的油星。她忽然想起大风今早说的“江湖需要装得下琐碎的心”,便从袖袋里掏出半块糕点,掰下一小块喂给凑过来的狼犬,自己咬了剩下的部分——桂花的甜混着夜风的凉,竟吃出了几分狼山野果的滋味。
乌篷船缓缓离岸时,她看见断桥石柱上系着的野菊被风吹得摇曳,花瓣上的石屑已被夜露泡软。大风坐在对面替她拧干被露水打湿的剑穗,铁骨折扇搁在膝头,扇骨上的《兰亭集序》在水光中若隐若现。醉梦熙望着他低垂的眉眼,忽然觉得这江南的月色,原是最好的磨刀石——能将狼族的锐利,磨成与日常相依的温柔。
船行至湖心时,九妹醉梦泠的红鲤忽然跃出水面,鳞片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醉梦熙下意识握住剑柄,却被大风轻轻按住手背:“看,是在替你试剑呢。”他说话时,指尖在她手背上画了个小小的野菊图案,而远处的醉府阁楼里,七姐醉梦紫正推开窗,紫色狐裘披风在夜风中扬起,像展开了一面为他们引路的旗。
剑鞘靠在腿边,能感受到里面青锋剑的冷冽。但醉梦熙此刻更清晰地感受到的,是大风掌心的温度,以及袖袋里那块被压得扁扁的桂花糕——它们与狼族的护腕、江南的月光一起,在她心底织成了张温柔的网,让她忽然明白:原来江湖路的尽头,并非只有孤狼长啸的山巅,也可以是这样一艘载着爱人与烟火气的乌篷船,在水波轻晃中,把岁月磨成比剑锋更剔透的光。
乌篷船靠岸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醉梦熙踩着露水走进庭院,见廊下的野菊盆栽被人挪了位置,正对着初升的太阳。大风弯腰替她解下披风,月白锦袍上还沾着桥洞下的水汽,他指尖划过她护腕上的狼文刺绣,忽然笑道:“瞧,野菊都开了新苞。”
醉梦熙低头看盆栽,果然见几片绿叶间拱出嫩黄的花苞,像极了今早磨剑时竹篮里的野菊。狼犬已叼来她的木剑,黄眼睛望着兵器架上的青锋剑——那是她平日练功用的,比真剑轻上许多。大风接过木剑,用袖口擦去剑柄上的露水:“先练套基础剑式吧,我替你数着步子。”
晨曦透过葡萄架,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光影。醉梦熙握木剑的手刚摆出起势,便听见厨房传来二姐醉梦甜的呼声:“八妹、大风哥,快来喝莲子粥!燕子哥刚摘了新莲蓬!”穿橙色围裙的鸡女探出头,发间的鸡毛掸子晃了晃,粥香混着莲子的清苦瞬间漫进庭院。
大风收了木剑,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剑穗:“先垫垫肚子,省得练剑时手软。”他说话时,阳光正照在他发顶的乌木簪上,簪头莲纹映在她护腕的野菊刺绣上,仿佛活了过来。醉梦熙跟着他走进厨房,见灶台上摆着九个粗瓷碗,每个碗沿都绘着不同的兽纹——大姐的豹纹、三姐的兔纹,轮到她的那只,碗底刻着极小的狼头,旁边还描了朵野菊。
“昨晚辛苦了。”二姐醉梦甜舀起莲子粥,粥里浮着几颗去了芯的莲子,“这粥放了蜜,败火。”醉梦熙接过碗时,看见碗底的狼头纹被粥水浸得发亮,忽然想起昨夜断桥下的月光,也是这样温柔地浸着剑刃。大风已替她剥好莲子,雪白的莲肉堆在她碗边,像座小小的雪山。
“爹让你们去前院呢。”三姐醉梦艾抱着书册路过,绿衣裙摆扫过灶台,“新得了本《剑经》,说要给你们讲讲‘柔能克刚’。”醉梦熙闻言皱眉,狼族剑法向来崇尚刚猛,她低头看碗里的莲子粥,忽然觉得这江南的“柔”,倒比狼山的“刚”更难琢磨。大风却笑着替她擦去嘴角的粥渍:“去听听吧,权当是给剑穗添些新花样。”
前院的石榴树又落了几朵花,艳红的花瓣飘在石桌上的《剑经》上。醉合德先生戴着老花镜,指着书中插图:“你看这处‘鹞子翻身’,需得借势卸力,便如西湖水载舟,看似柔软,却能行舟千里。”醉梦熙盯着插图里持剑人的手势,忽然想起昨夜大风用折扇卸流民刀势的模样,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的狼头纹。
“明日去买些新的磨刀石吧。”大风忽然开口,将她的空碗叠在自己碗上,“我瞧你常用的那块,纹路都磨平了。”他说话时,阳光穿过石榴叶隙,在他睫毛上投下淡淡阴影,醉梦熙看见他腕间的红绳——那是她送的狼族护腕绳,如今已洗得发白,却依旧系得紧实。
后院传来九妹醉梦泠的笑声,穿粉衣的少女正蹲在鱼池边,红鲤跃出水面时溅了她一身水。醉梦熙望着她发间晃动的鱼鳞发链,忽然想起狼山溪涧里的鱼,那时她总嫌它们滑不溜秋,如今却觉得这江南的鱼,也有股韧劲。大风已起身收拾碗碟,月白锦袍下摆扫过石桌上的落花,惊起几只在花瓣上爬动的蚂蚁。
“我去把剑擦擦。”醉梦熙忽然开口,转身走向兵器架。青锋剑在晨光中闪着冷光,剑穗上的野菊花籽已被夜露浸得发胀。她取过布巾擦拭剑身,忽然发现刃口靠近剑柄处,多了道极细的刻痕——像朵含苞的野菊,显然是新刻上去的。
“喜欢吗?”大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手里提着新换的桐油桶,“昨儿在铁匠铺让师傅刻的,说狼族的剑该有自己的印记。”醉梦熙回头,见他额角沁着细汗,显然是刚从市集回来。阳光落在他鼻尖的汗珠上,碎成点点金光,让她忽然想起狼山晨雾里的露珠。
她伸手抚过剑上的野菊刻痕,冰凉的剑刃竟透着几分暖意。狼犬不知何时蹲在脚边,嘴里叼着根新磨好的骨签——是大风今早特意给它磨的,尖端光滑得像支笔。醉梦熙接过骨签,看狼犬摇着尾巴蹭她膝盖,忽然觉得这江南的日常,原是最好的磨刀石,能将狼族的锐利,磨成与花草、虫鱼、烟火气相融的温柔。
“该去晒草药了。”大风已替她挂好剑,取下廊下晾晒的艾草束,“六姐说用艾草熏剑鞘,能防虫蛀。”他说话时,艾草的清香混着他身上的皂角味,在晨风中轻轻漾开。醉梦熙跟着他走向药圃,白靴踩过被露水打湿的青苔,听见前院传来大姐醉梦香的笑声,穿黄衣的豹女正追着聂少凯跑,发间的豹纹发带扫过石榴树,惊落的花瓣恰好掉在大风的发冠上。
他伸手取下头上的花瓣,指尖捻着那点艳红,忽然转头对她笑:“你瞧,比你剑上的野菊还艳些。”醉梦熙看着他眼中的笑意,忽然觉得这江南的晨光,比狼山的朝阳更暖。她握了握腰间的匕首——那把狼族成年礼的佩刀,如今鞘里衬着大风缝的软绸,刀柄缠着她用野菊编成的绳结。
药圃里的紫苏长势正好,醉梦兰正蹲在其间采摘,蓝布裙角沾着泥土。她见了两人便举起手中的小布袋:“新制的灭鼠香,给你们兵器架旁再放一包。”醉梦熙接过布袋,闻到里面混着艾草与硫磺的气息,忽然想起昨夜断桥下的药渣,以及大风替药铺伙计包扎时温柔的眼神。
大风已拿起竹耙翻动晒在席上的草药,月白锦袍袖口被露水沾得微湿。醉梦熙站在他身边,看晨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相依相叠。她忽然明白,所谓江湖,未必是浪迹天涯的漂泊,也可以是这样日复一日的琐碎——磨剑时有人递茶,晚归时有人留灯,连剑上的刻痕,都带着爱人亲手描的花样。
狼犬在药圃边刨了个小坑,将新得的骨签埋了进去,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仿佛在埋藏一个关于江湖的梦。醉梦熙低头看自己的手,护腕上的野菊刺绣被晨露浸得更显鲜活,指腹的薄茧在晨光中泛着淡红——那是握剑的印记,也是握过青梅、摸过狼犬、接过爱人递来清茶的印记。
“等晒完草药,”大风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擦汗,“我陪你去西泠桥畔试剑。昨儿见那里新长了几丛野菊,开得正好。”醉梦熙“嗯”了声,看着他转身去取竹筛,月白锦袍在阳光下像片浮动的云。她忽然觉得,这江南的岁月,就像她手中的剑,需要慢慢磨,细细品,才能在日复一日的琐碎里,磨出比江湖更动人的光。
兵器架上的青锋剑静静立着,剑刃上的野菊刻痕在晨光中闪着微光,与廊下新苞初绽的野菊遥遥相映。而醉梦熙知道,当夕阳落下时,大风会替她点上竹灯,在她磨剑时,继续给她讲那些关于江南与江湖的、温柔而琐碎的故事,就像西湖的水,永远不知疲倦地,载着他们的日常,流向岁月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