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阿,幸好你是个没根的东西。”苏霁阴恻恻道。
始终垂着脑袋的荔,不怒不恼,唇角微扬,肆意了几许:“是啊,不然王杀奴才都不知几百回。”
被一语道破心头意,苏霁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难有的舒心笑容。
“近日,你做得很好。”苏霁视线轻飘一落,落他腰上:“若是撑不住,就不用来我跟前候着,休息好了再来。”
荔一听,肩膀一垮,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哎,王,你早说,奴才也犯不着拿女子的胭脂,被外头的人污垢‘祸乱君主’。”
如此屈辱损男子尊严的事,风轻云淡的荔,笑着说。
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
没根的人,没后的种,尊严和脸面值不了半两银子。
苏霁细察着他的洒脱,轻松,自在……道不清讲不明的酸酸涩涩,在苏霁的心尖泛了上来。
身为帝王,他有帝王的傲骨,却在稍有不慎就能掉命的刀尖上,小心翼翼,委曲求全苟活了数十年……
“还能逞口舌之快,明日来继续候着吧。”苏霁指尖动了动,闭目,似是养神,实则不耐烦。
这个手势,荔最是熟悉不过,当下不带迟疑地退去。
荔一走,凉亭内的人,面色愈显薄凉……
而作为宫内现在的大红人。
现在的荔,走到哪里都会受到过分的瞩目。
因为追溯荔如何起的势,并不难。
荔五岁时,父母死于饥荒,七岁净身进宫。因着身家清白干净,做事细致妥帖,模样端正出众,刚进宫,就被苏霁一眼挑中,随在跟前。
在同样低贱给人做奴才的圈子里,荔是幸运的。他陪着帝王长大,苏霁掌权,他的地位水涨船高。
同样,在苏霁步步惊心的日子里,稍有差池,荔也就成了受责罚的主体,遍体鳞伤都是惯常……
“哎,奴才难做。”荔举头,凝视着宫墙这条长长又高高的道儿所圈起的湛蓝。
他走得身子板正,叫人看不出暗藏的羸弱。
直到他悉心栽培的小鱼子,站在他熟悉的宫墙口。
小鱼子的身后,一顶黄帐轿子也等在那。
“荔公公,这是王给您的特权。往后,这顶轿子,都在这等。”小鱼子这话,是说给外人听的。
荔的眼里,杳不可闻地掠过一道感动,却又很快被他压到了深处。
“谢王!”他朝着宫殿最高处,装模作样,鞠了一躬。
荔的唇角,扬着一抹浅浅的笑。
他哪里不知道,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男人,压根不在正殿坐着。
荔进轿。
伴着轿子走的小鱼子,昂着稚嫩的脸,趾高气扬。
“荔公公,现在的您,可今非昔比。我站在这等您的空儿,已经有好几波宫里的人,给我送了好处。”小鱼子洋洋得意。
对比前面几年里受尽冷眼讥嘲与克扣,现如今众人赶着巴着的讨好。这让年轻气盛的小鱼子心里头,怎一个扬眉吐气的畅快。
“收了?”轿内,传出荔的温声。
“荔公公,府里上上下下,我都盯着。谁手长,也要看他的命长不长。”小鱼子毫不遮掩地展露杀戮气。
“恩。“轿内的荔,掌心在坐垫下摸索,摸索到暗格,眼底一悦,翻出一个小木盒。
木盒里,是几个白瓷儿药瓶,至于装什么,他心知肚明。
夜,邃。
御书房。
两侧深色高排的书架,自下而上,摞着厚沓的书册。
从正门到内置,数道题字黑白屏风,作为隔断屏障。
几人手牵手方可环抱的柱子上,悬着九幅,长达九米的名家山水,风情字画。
风进,画卷,飘逸舒展。
肃穆与诗情并存,刚柔并济。
御书房内置深处,书案前,一尊四足麒麟举珠青铜鼎,鼎内檀香冉冉,提神醒目。
一侧,还温着一碗银耳羹,丝丝香甜弥在空中。
苏霁指尖捏着呈递上来,大臣与一些皇亲国戚往来的书信,眉目难展。
他斜眼,一扫书案上码堆杂乱的折子。
想到里面的内容,无不是在列举荔公公掌内阁情机处的种种隐患,心头一烦,苏霁撒手扔了书信。
拇指细细揉着眉心,苏霁嗅到了甜香味,口干舌燥。
“荔公公呢?今夜你当值?”苏霁一偏头,未见熟悉颜,刚上的食欲又降下去大半。
“回王,荔公公今夜让奴才来伺候着,说是有要紧的事,传唤他也赶得及。”小林子眼睛微上瞧,想窥一窥龙颜,揣摩一下帝王的心思,碰了冷钉。
“呵。”苏霁露出讥笑,乌黑的眼珠,深不可测:“叫来。”
“是!”小林子一个拜跪,起身离去。
没走两步,小林子就碰见了双手背后,对着御书房悠悠阔步而来的荔。
“荔公公!”如获救赦,小林子大松一口气,上前就紧巴着拉住了荔的袖口,“您可算来了。”
荔的身高,要比一般的公公都略高些。
这也导致了当他挺直腰板时,就容易形成俯瞰对方的视角。
“那日,殿前,有劳您了。”荔温温笑着,顺手就将一包点心塞进了小林子的怀里。
“夜深,您也累了,御膳坊赏下来的,给您带一些,吃了早点休息吧。”他柔声絮絮,好似有宁心之效。
小林子紧绷又慌忙的神经,悄无声息地被安抚了下来。
他捧着点心,昂视着这位俊柔的荔公公,心里暖热得几欲垂头涕目。
“荔公公,您这是哪里的话,这都是我应该的……”
荔笑容微微,悄无声息抽走自己的袖口:“好,那我伺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