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天边被火云烧红一片,像是打翻了天宫里老君的炼丹融炉,霞光从缝隙里泄露一点点顺势爬出来,再三变幻翻涌起云花,形成一幅幅落笔生花的卷轴,此景美不胜收。
一排排整齐有序往南而去的孤雁歇落在乌啼镇,忽地一句雄厚吼声瞬间惊退大雁,扑棱着翅膀到处四蹿,留下孤鸣悲寂。
偌大的厅堂内,墙壁斑驳有迹,凳椅褪色显现陈旧,有几张桌腿因着年岁过长而损坏伤残,却被人细致地修补好还能继续用着,前些日子下了场大雨,房梁还凝聚水珠,一点点汇聚下来,潮湿的地上放置着一只缺角的水盆子,接着雨水,滴答滴答作响的动静打破僵硬气氛。
其中一位看着气场十足的长者被气得大气鼻孔里重重喘出,胡须都跟着颤了三颤,杨既身为一村之长负手于后,他们乌啼村留下的乡亲们比较多,镇上的人不多,人烟稀少,唯有乌啼村烟火气更甚。
今日召集在一处也是对沈云携那行人的去处商讨个令大家都满意的主意,只不过那位长者极力反对,大多民众也是向着他那边的,少数中立沉默不语,毕竟这些年因为外来者侵入本就带来不少麻烦祸端,若是让他们歇脚在乌啼镇,难保不会引来什么妖魔鬼怪。
有一些事情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即便是过去多年,他们也不敢忘记教训。乌啼镇的父老乡亲们大多良善淳朴,可正是因为他们这些美好品德才给了贼人可趁之机,他们不求外来人涌泉相报,不料却狠狠地恩将仇报一番,是以他们很是反感抵触远道而来的外乡异族。
造成这般局势,也情有可原,不无道理的。
杨既思虑片刻,转过身去面对众人,底下一片喧哗嘈杂,都是对沈云携一行人的议论探究,多数持不赞成,连连摇头叹气。
“杨老头,你莫不是老糊涂了。可是忘了当年珍梅救下一名京中男子,那男子口蜜腹剑,巧言令色,哄骗得珍梅团团转,犟得说什么都不听,硬是要跟了他,可结果呢,落到个劳什子下场?给了人做侍妾,处处被另一商贾女子压一头,日子过得辛苦酸楚不说,当年还派人打探我们,试图占据这一方世外桃园。”
“现如今,你跟我们说,你要留下他们一行人,他们何种心思大家尚且不知,若是留下他们,后患无穷,我们都是平民百姓,担不起这个重果。”
话音一落,场下一片抗议的声音,万分支持万敬禾的说法,杨既低头垂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等到大家都争完了,他才缓声道。
“杨某明白大家的顾虑,换做任何一个人咱都不可承担下后果,只是眼下急虑,并非单我一人存私,更是有一个人身份可疑,瞧着几分面熟,需且留下他观察几日。”
这话一出,众人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太明白杨既的话是何意,只有万敬禾脸色微变,太阳穴突突跳,恍然将他带到多年前,他失色,连话音都忍不住压下几分。
“...你说的难道是?”
二人眼神相交,传递了蕴藏着的某种意义。
虽万敬禾面上不表露,实际早已波涛汹涌,难以描绘此刻,内心无味杂陈,百感交集。
不会儿,他便抛却脑中繁多冗杂的想法和过去,他只想为了大家伙和自己自私一次,他们若不及时离开,或许明天死的就是他们,这并非空穴来潮。
“难道你想让大家每日每夜都提心吊胆地过活吗。”
杨既眉头紧锁,眼神凌厉,他皮肤黝黑,眼窝处藏有一团乌青,那是他夜里挑灯为乡亲们修缮房屋等遗留下的,身为村长,他肩负着比旁人更重的担子,怕乡亲百姓们睡不安稳,便十年如一日地打更驻守。
他只是一名出身普通清寒的木铁匠,虽不是什么骁勇善战,战场杀千百敌的威武大将军,可在大家心中,能够与将军相匹。
在场的各位都有了一丝丝动摇,他们也都自知得了不少杨村长的庇护,村镇上的大小事大多都由他出面解决,对他来说就没有过什么棘手的,办不好的事情,他们也对他更加依赖信任。
父老乡亲们思虑百遍,许久,有了第一个人打头阵,那是一个女娃娃,她天真可爱,瞪着两颗葡萄般的大眼睛。
她举手,软软糯糯:“囡囡喜欢杨爷爷家中那位大姐姐,大姐姐长得很漂亮,还有那位没有脚的哥哥,昨日还教囡囡认字,对囡囡笑。囡囡刚刚还看到大姐姐让另外一个姐姐去村口阿婆家,说是照顾阿婆。”
“阿婆边笑边掉小珍珠,囡囡第一次见阿婆这般模样。”
女娃娃天真地回忆道。
村口那位老人家性子出名的怪,自从一对双胞胎孙女出去以后,她便就不怎么开口说话了,每天不管是风吹日晒,都一味坚持要守在那一刻不停,有时邻里起夜会被她吓一大跳,跟只孤魂野鬼一般,很是执着。
杨既记得那位阿婆,她确实话少,他有时逢年过节也会给她送些东西,家中什么东西坏了,她也会慢慢走到他家中找他去修理一番,大多都是她孙女的物品。
她说,几个丫头要是突然就回来,发现床板坏了,这可怎么休息。
书案若是坏了,小怜会不开心,她平日里惯会写字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