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胎碾过碎石子路时,周静娴听见底盘刮擦地面的声响,像有人用生锈的刀片在划玻璃。
夕阳正从洪斯吕克山脉背后沉落,将整片“龙牙”阵染成凝固的血红色,那些三棱柱状的混凝土桩子整齐排列,在渐浓的暮色中泛着冷光。
汽车转过弯道,前方出现成片的带刺铁丝网,网眼间缠绕着枯萎的野蔷薇,暗红的花苞在风中轻轻摇晃,像极了未爆的手雷保险销。
斯宾塞突然减速,方向盘向左急打,避开路面上蜿蜒的反坦克壕——那些深达两米的沟壑里积着雨水,倒映着逐渐消失的晚霞,却在水面下暗藏着锈迹斑斑的三角铁刺。
远处传来风车转动的吱呀声,本该是田园诗般的声响,此刻却因为风车基座上环绕的铁丝网与瞭望塔,变成了某种荒诞的黑色幽默。
车灯扫过公路右侧的灌木丛,周静娴突然看见枯枝后闪过金属反光,三枚涂着迷彩色的S型地雷正对着车轮方向。
检查点的木栅栏横在路中央,两名德军士兵的钢盔在探照灯下闪烁着寒光。斯宾塞摇下车窗,腐叶与硝烟混合的气味涌进车厢。
“证件。”士兵的枪口低垂着,却在扫过周静娴膝头的相机包时突然扬起。
“我们是帝国广播公司的记者和摄影师。”斯宾塞一边解释,一边递上盖着鲜红印章的通行许可证。
“二位比预定时间晚了一个小时。”
身着野战灰制服的军官从碉堡阴影里走出,两名士兵恭敬地退到一旁。
“路况有些复杂,耽误了时间。”斯宾塞扬起笑脸解释道。
军官不置可否,从士兵手中接过证件,锐利的视线扫过通行许可证上二人的照片。
“斯宾塞先生,周小姐。前方道路被工兵设了路障,只能步行通过,请跟我来。”
军官嘴上说得客气,却不等二人回应便自顾自向前走去,马靴在柏油路上敲出规整的节奏。
斯宾塞踩过路边新铺的碎石,三步并两步追上军官,眼神扫过对方肩膀。
“您怎么称呼?”
“菲舍尔。”
“菲舍尔上尉,这里距劳特巴赫还有多远?”
“直线距离18公里。但你们的通行证只能到警戒哨。”
斯宾塞手探入西装内袋,指尖准确勾住烟盒底部,转手推到菲舍尔掌心。指腹轻压盒面半秒,像在确认对方握牢的力度。
烟盒触掌时菲舍尔眼皮微抬,目光在斯宾塞身上顿了半秒。
“不知道我们今晚能不能顺利到达劳特巴赫。”斯宾塞刻意压低声音,似在自言自语。
“夜间行车不安全,二位可以暂住一晚,明早再出发。”
斯宾塞兴奋地挥挥手,周静娴抱着皮箱小跑时,箱角的铜扣撞在胸前悬挂的相机包上。
“我和菲舍尔上尉办理通行证,周,你去拍几张照片。”
周静娴刚要开口,菲舍尔突然转身,“等等。”他的语气比脚下的柏油路还要冷硬,“齐格菲防线的部署是绝密,严禁拍摄。”
空气里凝着硝烟味的沉默,斯宾塞凑近对方耳侧,喉结快速滚动两下,没人听见他说了什么,只看见菲舍尔的眉峰在钢盔阴影里跳了跳。
紧接着,他从腰后扯出皮质哨子,冲麦田里的传令兵吹出两长一短的信号。
年轻士兵跑来时,菲舍尔正把烟盒往裤袋里塞。
“韦伯下士。”他的目光扫过周静娴攥紧的相机带,“带这位小姐去拍——”视线掠过远处停着的装甲车,他特意顿了顿,“去拍换岗仪式,十分钟后开始。”
晨雾凝在车窗上,雨刷器摩擦着玻璃,一刻不停地发出令人心烦的“吱吱”声。
周静娴靠着车窗,玻璃散发的凉意略微缓解了她自起床后持续的头疼。
车灯勉强撕开三米内的乳白雾气,两侧的树木密得像铸铁栅栏。车子掠过一段急弯,树木忽然退开,依稀可见零星几座农舍。
引擎的低吟在雾里闷成钝响,汽车在七道弯后的缓坡处猛地一顿,松木搭成的临时哨所从雾团里显形。
不等士兵上前盘问,斯宾塞左手已从风衣内袋摸出烫金边框的证件,硬壳封面拍在车窗上时,雾中映出半枚模糊的鹰徽。
铁链拖曳声碾碎寂静,两根横在路上的原木路障被缓缓推开,模糊的视野里,教堂的青铜尖顶正从不远处的雾层里浮现出来。
小镇入口处立着一个身穿军服的高大身影,指间夹着的火光忽明忽灭。
“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