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尚书不欲声张,叫心腹搬来两把硬木凳、一张破竹桌,大门一关,库房成了公堂。
“草民未曾舞弊,请各位大人为草民做主……草民是被那冯俊陷害的!”
硬木凳硌得屁股疼,孟疏鹤撅起一半屁股,假装无知地偏头去问罗尚书:“冯俊何许人也?”
罗尚书嘴巴一张一合,声音淹没却在姜顺密集的哭嚎下。
孟疏鹤颔首,假装自己听见了。
姜顺以气吞山河之势嚎出了事情始末。当然,在场之人早就知晓,尤其罗大人——状告信一日一封,一封一诉,能不知道么?
打动罗尚书替姜顺申冤乃天方夜谭,也并非孟疏鹤的计策。
姜顺哭诉愈发卖力:“冯氏父子嚣张跋扈,为私怨陷害草民,草民是无辜......”
“岂有此理!”
孟疏鹤猛地一拍竹桌。竹桌东倒西歪地晃了两下,散架了。
罗大人吓得也散了架,生怕太子听信其言要为其平反,他颤颤巍巍扶着膝盖倾向太子,压低声音道:“太子啊——”
“岂有此理——律法森严,姜顺不得信口雌黄!”
震耳欲聋。
罗尚书捂着耳朵默默坐了回去。
姜顺同样义愤填膺:“若草民有半句虚言,全族无后而终!”
“你既说冯俊逼你写淫诗,那淫诗何在啊?”孟疏鹤道,“你可敢与他当堂对质?”
“草民行得正坐得端,如何不敢?”
......
两人你来我往,言辞皆是咄咄逼人,罗尚书没能插上一句话,末了竟还稀里糊涂地应下份棘手的差事——
.
“传唤原告姜顺、被高冯俊!”
堂鼓三声响起,衙役们伺立于堂上两侧,敲震杀威棒高喊“威武”。
姜顺一身白衣率先入堂,规规矩矩地跪在原告石前。
过了半刻钟,冯俊进来了。他二十来岁,眉眼肖似其父,男生女相,然而体态痴肥,加上唇角一颗豆大的长毛黑痣,活像个胖媒婆。
胖媒婆摇着把花红柳绿的团扇,在家仆们的簇拥下摇头晃脑地进来了。
一个瘦瘦小小的家仆伏倒于被告石,当起了冯俊的跪垫。
冯俊双膝压在家仆腰背上,扫视堂内,见旁听席上罗尚书向自己颔首,底气愈足。昂首之际忽然瞥见其侧有个鬼祟的瘦高个,正对着铡刀摆弄。
是孟疏鹤。
孟疏鹤行骗二十二载,还是首回进衙门,自觉机会难得,一进衙门便开始东摸摸西摸摸,最终对旁听席侧摆着的三口铡刀产生了莫大兴趣。
听闻龙头铡斩皇亲国戚,虎头铡斩奸臣贼子,狗头铡斩地痞流氓。那么自己这个假太子,应当用龙头还是狗头呢......
孟疏鹤最终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但反应过来自己想法的晦气,立马当空“呸”了三下。
他转过身,撞上了冯俊热烈的目光。
孟疏鹤今天穿了身月白色的窄袖圆领袍衫,嫌天热,便松了颈下胸前的一段衣襟,翻折领口,露出一截莹白的皮肤。
冯俊鬣狗般目光就在那一小截皮肤上打转。
孟疏鹤不同死人计较,回了个淡淡的微笑。
冯俊不知对方是太子,见其装扮文雅,只当是新近上任、未及更衣的小文官。
他顿时被这一笑蛊惑得五迷三道,直到惊堂尺拍了五六下,才回过神来。
有意在小文官面前展现自己的势力,冯俊向高堂之上大声道:“沈叔叔,姜顺构陷于我,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沈叔叔”,也即京兆府尹沈高,向冯俊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本官定当秉公办案。”
面向姜顺,沈大人却是言辞严厉,处处刁难逼问,没过几回合,便一拍惊堂尺,定姜顺败诉,结了案子。
孟疏鹤环手于胸前,表情淡然,似乎不觉意外。
冯俊从家仆身上爬起来,喘着粗气往孟疏鹤这头走——
突然,一阵疾风从冯俊耳侧刮过,“砰”得一声,只见姜顺抱着柱子滑落在地,额角鲜血淋漓,一动也不动了!
一衙役探手过去——“沈、沈大人!没气了!”
沈府尹大惊失色:““快、快把人悄声从后门抬出去!”
若叫有心人知晓有人当堂自戕,势必遭人大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