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可以讲自己在县城遇到的困难和烦恼，讲学习上的巨大压力，讲同学间不经意的竞争和攀比，讲他有时普遍的来自城乡的差异带来了微妙的歧视和偏见。但他会轻描淡写，用一种已经习惯了的、得有些超然的语气讲述这些。他不想让他们担心，他要知道他们，他已经长大了，足够坚强，能够独自面对外面的世界，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他让他们放心。

他坐在坟前，从书包里说出母亲的木发簪和老陈的木刀，轻轻地、重复地反复擦拭。木发簪在手温润光滑，还仿佛带着母亲手心的温度和临终前握住他的手时留下的嘱托；木刀虽然沉重，带着老陈沉默的、山一那样坚固的力量和对家人的守护。它们是他与过去连接的唯一实体纽带，也是他在艰难获取力量的无形源泉的时刻。每一次接触，每一次摩挲，都让他得到一种来自血脉深处的支持和爱意，让他不觉得孤独，不觉得绝望。

他会坐在坟前很久，直到天色逐渐暗下来，山谷里升起湿冷的伪雾气，直到山风吹过，带来一抹透骨的凉意。这里是他灵魂的归宿，是他心灵唯一平静的港湾。在坟前，他不得不在县城死去装起来的坚强和从容，可以坦然地面对自己的脆弱和对亲人的锥心思念。他想念母亲的温柔，想念老陈沉默却充满力量的陪伴，想念那个虽然贫困、虽然简陋，但有他们在，就是完整、温暖的家。

在陈小川高中的这段时间里，远在镇上小学教书的王老师依然没有忘记这个来自马脑壳村、他一手带出来的优秀学生。虽然教学任务繁重，但每个学期或者寒暑假，只要有时间，他总会抽出一天，甚至三天，徒步沿着那条崎戒的山路，来到马脑壳探村望小川。他知道小川一个人在县城求学很简单，心里总是深深地牵挂着他。

王老师每次来，都会给小川带来一些他需要的书籍、学习资料，偶尔还会带一些衣物或者食物，比如几个鸡蛋，一块腊肉，或者一袋自家种的花生。他知道小川的生活费非常严格地认为，每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这些物质上的帮助虽然不多，但却能在关键时刻让小川的燃眉之急，让他受到一份远方的温暖和支持。

王老师和小川会坐在亲戚家的子里，或者村子外乡静的大石头上，或者在柿子树下，安静地关心聊天。王老师总是先先了解小川的学习情况，仔细询问他学校在院里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学习上有没有跟不上的地方。他会耐心地听小川讲述他在县城的生活，那些新奇的事情，那些让他困惑的事情，然后给出一些中肯的建议和指导。

但更重要的是，王老师会在精神上给予小川巨大的鼓励和支持。他知道小川背负着沉重的过去，背负着改变命运的巨大期望，前进的道路上充满艰辛和诱惑。他经常用自己的经历或者书本上的故事来启发小川，告诉他知识的力量，告诉他坚持的意义。

“小川啊，”王老师语重心长地说，他的声音虽然温和，但却充满力量，“你在县城中学，在那样激烈的竞争中，还能保持这样好的成绩，这已经证明了你的能力，证明了你是块读书的料。你是山里的孩子，山里的人最能吃苦，最有坚韧的劲。把这些努力当练就自己的机会，它们会让你未来变得更加强大。不要因为别人的眼光、因为暂时的困难而动摇，你的价值不是由别人来规定的，不是由你穿什么衣服，吃什么来决定的，而是由你自己创造的，由你的努力和你的品德来的决定。

王老师也经常叮嘱小川要保持初心，不要被幼儿的诱惑所动摇，不要忘记来时的路。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很复杂，”王老师提醒他，“你在县城看到了许多新的事物，将来如果你能考上大学，上了更大的城市，会看到更多，也会遇到更多。有很多诱惑，很多让你眼花缭乱的选择。你要清楚地知道，什么对你来说最重要。你的目标是学习，是用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是未来能够独立地、有能力地生活，是未来能够回报那些帮助过你的人。不要忘记你的根在哪里，不要忘记你为什么离开大山。那些帮助过你的人，包括远在县城的林先生他们，是看重你的潜力和你的品德。所以，守住你的本心，这一点比取得多大的成就更重要。”

“林先生依然一直在资助你，”王老师总是会特别强调这一点，“这是多大的恩情啊。你用你的实际行动来回报他，用你的优秀来证明他的善意没有错付。将来你成功了，还要记得那些曾经帮助过你的人，尽你的能力去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这叫守信，守住心中的良善，把道路光明和温暖传递下去，照亮更多的人。”

小川认真地听着王老师的每句话，用力地点头。他知道，王老师不仅是他的老师，更是他生命中的一位重要引路人，一位精神上的父亲。王老师的话，就像一座屹立不倒的灯塔，在他迷茫或者动摇的时候，总重申他指明了方向。他知道，王老师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县城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多他从未见过、让他新奇甚至有些手足无措的东西了，更不用说未来可能去自己的更大城市。但他觉得有信心，他心里有母亲临终前的叮嘱，有老陈沉默却充满力量的爱，有林叔叔无私的恩情，有王老师循循善诱的教导，这些都是他坚守本心、抵御诱惑、勇敢前行的力量源泉。

在村里待的日子总是短暂而珍贵的。周末很快就结束了，或者是经过的寒暑假也因此尾声，他又告别故乡，告别熟悉的不得不亲人，回到那个属于他的战场——县城中学。

离家那天，总是早早地来到母亲和老陈的坟前，再次向他们告别。他把坟前的杂草仔细地清理干净，用手轻轻地抚平坟头的他，默默地讲一些告别，就像小时候家去上赶集前镇一然后，他会深深地看着那两座坟头，瞥一眼那棵繁茂的柿子树，将故乡的悼念深深地烙印在心底。他背上书包，感觉书包里另外装着课本和简单的行李，更装着甸甸的责任、期望和思念。

走出村口的时候，他总是会忍不住坦然凝视。马脑壳渐渐远去，淹没在连绵起伏的青山之中，变成了一个空间点，最终消失在视线里。他的眼里充满了不舍和眷恋，但更多的是一种清晰的、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知道自己为什么离开，知道离开的代价是什么，更知道自己自己为什么要回去，要回到那个充满竞争和挑战的环境中。他用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自己贫困的事实上，去未来，他甚至希望能够用自己学到的知识和能力，为马脑壳村带来一些真正的改变，让故乡不再那么贫穷和遗憾，让留守在那里的亲人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

他将故乡的一切，唤起亲人的刻思念，将王老师的谆谆叮咛，将恩人的无私善意，都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化作一股强大而持久的骨力。然后，他转过身，迈开坚定的脚步，沿着那条无数次走过、刻满了回忆和汗水的崎戒机耕道，走向镇上，走向县城，走向他的学业，走向那个充满未知和挑战的未来。他的背影在山路上渐渐远去，目光瘦削却挺拔，带着对故土的眷恋，也带着对梦想和未来的执着追求，每一步都踏得坚定而有力，回声在山谷中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