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抚过年安苍白如纸的脸颊,指尖感受到微弱的呼吸。
“你知道我这七天是怎么过的吗?”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差点……”
晚年安的睫毛又颤动了一下,似乎在努力醒来。
沈忘宁俯下身,嘴唇几乎贴上那冰凉的耳垂:“你要是敢再骗我一次,我就把那个‘F’纹在你脸上,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的。”
医疗舱的显示屏上,心跳曲线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波动。
沈忘宁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手指轻轻描摹着晚年安锁骨下方的“S”形疤痕——那是他们共同的标记,也是所有危险的源头。
“林叙不会放过我们的,”他低声说,仿佛晚年安能听见,“但这次,我们一起面对。”
床头那颗蜂蜜柠檬糖终于完全融化,甜腻的香气在安全屋里弥漫开来。
沈忘宁握紧晚年安渐渐回暖的手,看向窗外越下越大的雪。
他知道,当雪停的时候,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雨水像银针般刺入沈忘宁的脊背,他却感觉不到冷。
他的手指已经抠进石碑缝隙里,指甲断裂的疼痛远不及心脏被撕成碎片的万分之一。
“晚、年、安——”他额头抵着墓碑上那张黑白照片,每个字都带着血沫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说过...要带我去看挪威的极光...”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因为想起了那年冬天,晚年安将他裹在大衣里,两人共用一个耳机听《冬季恋歌》的场景。
晚年安的下巴抵在他发顶,呼吸间白雾缭绕:“等解决完这些事,我们去看真正的极光。那里的星空...”
记忆中的话音未落,沈忘宁突然发疯般用拳头砸向墓碑。
指骨与花岗岩碰撞的闷响惊飞了树上的乌鸦,鲜血顺着碑面蜿蜒而下,像一条条赤色的小蛇。
“你他妈说话啊!”他揪住墓碑上端,仿佛这样就能把埋在地下的人拽出来,“不是说好...要在我三十岁生日时...”
他的声音突然弱下去,变成幼兽般的呜咽,“要给我煮长寿面的...”
雨水冲淡了血迹,却冲不走刻在骨头里的记忆。
沈忘宁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摸出那枚早已褪色的银质打火机——那是他们初遇那晚,晚年安随手扔给他的。
打火机底部刻着小小的“W”,被摩挲得发亮。
“借个火?”
记忆中的声音如此清晰,沈忘宁猛地转头,却只看到雨幕中摇晃的树影。
他的视线落在自己左腕内侧的“F”纹身上,突然发出歇斯底里的大笑。
那年深夜,晚年安用缝衣针蘸着墨水给他纹这个字母时,他疼得直咬对方肩膀。
晚年安吻着他眼角的泪说:“这样我们就是一对儿了。”
现在他的右手握着折叠刀,刀尖抵在“F”字上。
第一刀下去时,他想起晚年安教他用枪时握着他的手说:“握紧,后坐力比想象中强。”
皮肉翻卷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但比不上想到晚年安中弹那晚的万分之一。
“你不是...最喜欢玫瑰吗...”沈忘宁喘息着,刀刃在血肉中搅动。
血水混着雨水在脚下积成淡红色的水洼,倒映着他扭曲的脸,“我替你...纹一朵...”
当刀尖刻到第三片花瓣时,他突然僵住了。
枯萎的玫瑰丛中,有什么东西在雨水的冲刷下泛着冷光。
沈忘宁爬过去时,膝盖磨破了也毫无知觉。那颗微型胶囊卡在花茎底部,像命运最后的嘲弄。
[安全屋D,密码是你第一次偷的糖的日期]
字条上的笔迹让沈忘宁的胃部痉挛起来。
他干呕着,却只吐出酸水。
希望像毒药般在血管里蔓延——万一这是真的呢?万一那个总是运筹帷幄的晚年安,这次又骗过了死神呢?
但更大的恐惧随即攥住他的心脏:如果这又是场幻觉呢?就像他这七天里无数次看到晚年安站在雨中等他,走近却只剩空气。
安全屋门前,沈忘宁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输入1123时,他故意按错两个数字又删除——他害怕,怕得要死。
门开的瞬间,他几乎被扑面而来的消毒水味击倒。
冷冻舱里的晚年安像是睡着了,只是脸色青白得可怕。
沈忘宁扑上去时,防爆玻璃映出他狰狞的脸——那是他自己都认不出的疯狂模样。
当验证DNA的扫描光掠过心口的“S”纹身时,他突然想起这是用晚年安的血调的色。
那天傍晚,针尖每刺一下,晚年安就吻他一下。
“死亡是最精妙的骗局。”
全息投影里的晚年安说完这句话就消散了。
沈忘宁疯狂捶打着冷冻舱的开关,直到机械臂的针头抵住他的咽喉。
在注射器冰冷的反光里,他看到自己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还藏着可耻的希望。
当晚年安的身体滑入他怀中时,那温度冷得像具尸体。
沈忘宁把耳朵贴在那静止的胸口,直到听见一声微弱到几乎错觉的心跳。
他突然崩溃地撕开晚年安的病号服——右胸口的“F”纹身还在,只是边缘有些模糊。
“醒过来...”沈忘宁把脸埋在那冰冷的颈窝里,声音闷得听不清,“求你...我坚持不住了...”
医疗舱的监测仪突然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晚年安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指尖正好触到沈忘宁手腕上血肉模糊的玫瑰。
那颗被沈忘宁扔在墓前的蜂蜜柠檬糖,此刻正在控制台上慢慢化开,甜腻的香气混着血腥味,构成最残忍的重逢。
沈忘宁盯着晚年安渐渐恢复血色的嘴唇,突然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背。
疼痛告诉他这不是梦,但巨大的悲伤还是海啸般袭来。
他蜷缩在医疗舱旁,像个被丢弃的孩子般嚎啕大哭——为这七天的绝望,为不敢奢望的重逢,为他们注定鲜血淋漓的未来。
窗外,暴风雪吞没了整个世界。
沈忘宁坐在安全屋的角落,血从手腕滴落,在地面积成一滩暗红。他盯着那摊血,看着它慢慢凝固,变成一种丑陋的褐色。
他应该感到疼的,可他没有。
刀还握在手里,刀刃上沾着血和雨水,混着一点锈。
他抬起手,机械地擦了一下,却发现自己的动作像个坏掉的木偶——僵硬、迟缓,毫无意义。
录音带已经停了,安全屋里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喉咙里堵着什么,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原来绝望到最后,连哭都哭不出来。
他慢慢站起来,双腿像是灌了铅,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踩在泥沼里。
他走到墙边,看着那个用血画的笑脸,突然伸手抹了一把。
颜料早就干了,蹭不掉。
就像晚年安的死一样,已成定局,无法改变。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缝里还残留着泥土和血迹。
指甲断了,指节擦破了皮,可他感受不到疼。
沈忘宁盯着指尖那滴融化的雪水,突然笑了。
笑声在空荡荡的安全屋里回荡,像生锈的齿轮相互摩擦。
他缓缓站起身,拖着那条被自己割得血肉模糊的右腿,一瘸一拐地走向门口。
雪地上留下一串暗红的脚印,像一串歪歪扭扭的省略号。
他走得很慢,仿佛这具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
路过便利店时,自动门感应到人影“叮”地一声打开,暖黄色的灯光流泻而出。
货架上那盒薄荷糖还在老位置。
沈忘宁伸手去拿,却在玻璃倒影里看见一个陌生的影子——凹陷的眼窝,青白的嘴唇,活像具会走路的尸体。
他盯着那个影子看了很久,久到便利店店员警惕地按响了警铃。
警笛声由远及近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正死死攥着那盒糖。
塑料包装被他捏得变形,尖锐的边角刺进掌心,却连一丝痛感都传不到大脑。
“需要帮忙吗?”警察的手电筒晃得他睁不开眼。
沈忘宁摇了摇头,动作迟缓得像生锈的机器人。他张开嘴,听见自己用某种非人的声音说:“等人。”
“等谁?”
玻璃门上的倒影突然扭曲了一下。
沈忘宁看见晚年安穿着那件熟悉的黑风衣,正靠在收银台边对他笑。
那笑容和墓碑上的照片一模一样,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他来了。”沈忘宁指着空荡荡的收银台说。
警察面面相觑。
其中一位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触手却摸到满手黏腻——沈忘宁的衬衫后襟早已被血浸透,那些从玫瑰纹身里渗出的血,此刻正顺着他的裤管滴落在便利店干净的地砖上。
“叫救护车!快!”
沈忘宁任由他们摆布,视线始终固定在玻璃门上。
倒影里的晚年安正在对他做口型,看唇形是当年那句:“借个火?”
当救护车的蓝光染亮整个街道时,沈忘宁终于闭上了眼睛。
恍惚间有人往他嘴里塞了颗糖,甜得发苦的蜂蜜柠檬味在舌尖炸开。
他想起最后一次接吻时,晚年安唇齿间就是这个味道。
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刺破夜空。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便利店门口的斑驳血迹。
自动门开了又关,那盒被捏变形的薄荷糖静静躺在货架边缘,糖纸上的保质期恰好是今天。
你对我的爱也过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