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择川捧着纸卷,刚要退下,绳以法却叫住了他,“大皇子哥哥,你可曾见过卿烻?”
陆择川摇头,“我自西北边陲回京不久,杂务繁忙,无暇知晓旁的。”
软钉子一枚,少年无言以对。
“恭送圣驾。”赤衡真君请走了陆怀萦,又十分小心地问绳以法,“还有想不到的吗?”
我思虑别人,他们有记挂我么?
死气沉沉,独挡一面,就当飞升好了。
“师父,”绳以法脸色淡然地扬了扬下巴,“开始吧。”
“孩子,心放宽,刺史大人和榆关公主终不能失去你,春花秋月凋敝后,等来的尽是暖日流年。”
真若到了生死攸关时刻,绳以法脆弱的小心灵再也伪·装不下去了,“那卿烻呢,谁来管他?”
赤衡真君嘴角耷拉下来,“皇后娘娘已经认了他为干儿子。”
吁……你们铁石心肠地对待要死之人,我恨——
绳以法拽着真人的袍摆不罢休,“爷爷,让我见见卿烻吧,求求你了,这是我死前的最后一个遗憾。”
少年说着呜呜哭起来。
赤衡真人百般无奈地苦笑,相见何用,徒增烦恼而已。一万句伤心肺腑又狠话决绝终须化成尘灰飘散,从今以后留给孩子们的只能是残忍和遗忘。
“卿烻现不在京城,他已经到千里之外的边塞看望镇远大将军去了。”
绳以法的手松开了,哀求换来的只有从来都不能发生的零。他匍匐在地,痛哭流涕,你们为什么偏偏要选择我来替死?
我有娘亲,我有喜欢的人,我要学习一身武艺,保卫中原,还要替卿烻平心头恨。
爹娘给的命,主宰它的却是至高无上的皇上。你们谁要就拿去就拿去吧,从此我命如风沙,魂消魄散。
赤衡真人拧紧眉头,右掌朝着少年的头顶发力,肉眼可见的一股热气油然而出,绳以法轰然失去了知觉。他伸臂把孩子抄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往水晶棺里放。
“嘭”地,红光炸裂,浪花五彩纷呈,沉积在水底的珍珠宝石都浮动起来,围着两具躯体极速打旋,而且圈子逐渐缩小,慢慢地被他们的肉·身所吸食。绳以法的四肢头颅也从有形开始消解。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直至新鲜的血肉尽数融合进了仍然昏厥不醒的陆择洲的身体之中。
仙君端着架势,双掌罩于水面上施与灵力,却对池中人的蚕食场景岿然不动。
不管大殿之外的日月星辰,风雨雷电如何加持,但这块地方始终恒定静止,只依照自己的线路翻转。
天黑了又亮。白昼来了又去。
石化的陆择洲即将复活。
献祭的绳以法残魂待收。
整个绳以法都消失殆尽,赤衡真君垂目定神片刻,从袍袖之中甩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和氏璧投进绿波。“哗”地,一柱巨浪从池底喷薄而出,太子殿下就漂浮在浪花之巅。
仙君腾空而起,抢过陆择洲的身躯平稳落地。
“哐啷”,闸门大开,陆怀萦健步如飞,“我皇儿怎么样了?”
“陛下,择洲平安无事。”
蕤瑛帝满脸憔悴,看来这些天根本就没怎么认真休息。他一边把儿子接到手里,一边给赤衡颔首道谢:“辛苦仙君。”
“最迟明后日我就带择洲去往仙界闭关修炼。”
如镜的水面泛起波纹,偶有少许浪花翻腾。
赤衡真君顺手拈来个镶满翡翠的锦囊,一手打开系绳,敞口对着蠢蠢欲动的小汹涌,一手往里扒拉游魂。
“以法,规规矩矩地,别乱跑。”
“不,我要去找卿烻——”
赤衡抵掌舞动出风声,将逃走的水汽兜进了锦囊,还勒紧了带子。
锦囊变得又鼓又胀,起起伏伏的凸起还往外拱拱着,“仙君,放我出去,里头闷死人啦!”
“乖,即刻跟为师赶往天台山的万年寺,过时不候,宿主的身体可就腐烂了,再想找到漂亮壳子给你附身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
隔着一层绸缎帛金,绳以法自我抗争到疲累,也就自然而然地放弃了。
古昶,燕北,还有踏马的匈奴,开仗与否跟我何干!
死一次别无选择,厄运不能编排两回给火柴棒。
永别吧,娘亲。
永别吧,卿烻。
回首即是怅恨。消弭它,我不再是我。
踌躇满志是另一世的圆满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