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角密闭,轿子里呼吸不顺畅,冷汗溻透后背衣衫,绳以法刚寻思撩开布帘透透气,下意识的警钟及时敲响,自发地叫停了鲁莽行为。
三尺之内皆禁地,何景何物刻在眼里均是病。
绳以法养在皇后娘娘身边数日,宫人服侍得再周到,也降不住孑然一身,没自由,怎么安居都不舒坦。
恍惚间回想起来过去他和卿烻在街头看古昶乡人的娶亲场面,四人杠轿夫热捧颠颠地抬新娘子进门,红马甲配戴胸前花的乐手,嘀嘀哒哒吹唢呐,吭吭锵锵打铜镲,咚咚镗镗敲锣鼓,喜鹊踩在枝头叫。
“将来我们成亲也请这么多宾客。”
卿烻手戳他的眉心哂笑,“几年以后你若变成新郎的模样儿,我就另觅知音。”
三岁看老,我是胎里带的漂亮秧子,愈长愈玉树临风。“这家新郎哥哥虽然皮儿黢黑,俊俏得很嘞!”
“听清楚了,我喜欢白生生的海棠——”
海棠又断肠,青空已逝无昼夜,今天唯有黄花凋零。
无限悲凉从头说,只能把记忆掐断。
七拐八绕撑到目的地,伯父大人把绳以法领下轿,少年手搭凉棚望见了篆字匾额:“逑婀娜宫”。绳倨野出示皇帝陛下御赐的令牌,层层叠叠的羽林军这才分列两旁。
陆择洲困顿在寂寞楼宇搭建的牢笼之中,怪不得会有那样的梦魇纠缠于人。
我无拘无束地生活在乡野,有卿烻陪伴,太子羡慕嫉妒恨呐。
他眼神怯怯地两手拢住袖笼,一步一蹭,忽听耳边冷风嗖嗖,走在前面的伯父大人凭空消失了。
惊慌失措,原地转磨,周遭依旧无影无踪。
丢下小独狼跟太子迂回作战,合理吗?绳以法喉咙紧张,胸口起伏,除了喘气,半个字都喊不出来。
眨眼间,一道亮光划破冷冷清清的厅堂,赤衡真君从天而降,如丰碑般傲然挺立,态度凛然,令人生畏。
绳以法吓得摊坐地上,牙齿打战,“师父——”
仙君弯腰托起他的身体,“孩子,莫怕。”
我好像是被捉的瓮中鳖,肝胆俱裂。“太子殿下在……在何处?”
赤衡真君话不多说,一鼓作气裹挟着绳以法顶开一道大闸门,铺天盖地的冰块雪砖让男孩淅沥沥打颤。
噩梦重现!
陆择洲双目闭合躺在水晶棺中,脸色红里透着白,表情宁静,有没有生命迹象不好说。
绳以法从真人手里挣脱开来,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扒着沿子问:“太子,我来了,你说话呀!”
陆择洲先是带走了卿烻,他又莫名其妙地给送到京城“豢养”,这一切不就是步步紧逼地接近困扰于我的梦境所布的局么。
“择洲已经逝去。”赤衡真人声调沉闷,所言指定不是儿戏。
我呆我痴,大难临头才幡然醒悟。
自打进宫以来,行动坐卧,吃喝拉撒,全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娘娘对他的态度简直今非昔比。小孩子眼净心亮,捉摸得出味儿来。
汉匈交恶几百年,有不共戴天之仇,为什么要安排单于的外孙来瞻仰太子的遗容呢?陆择洲的死与活跟他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加害的。
“他怎么死的?”
“太子自打生来就有了不治之症,即使是扁鹊华佗再世也救不他的命。”
诡异!那俩神医都白给,我就有起死回生之术啊!绳以法单刀直入地说:“请您别兜圈子,只要告诉我该做什么。”
“以法,”赤衡真人用卑微恳求的口气对他说,“如果用自己的命换取太子复活,你肯吗?”
这不就结了,早说早消停,恐怕纠缠不休的噩梦亦是蛊惑人心。爹爹娶亲,绝对为了“冲喜”而操办。妈妈伤心欲绝,舍不得我,胳膊拧不过大腿。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死。
绳以法“噗嗤”地笑了一声,膝盖着地,明明已心灰意冷,但还得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脑袋掉了,碗大的疤,昨儿说过的笑话,今儿就一语成谶。“让我替死可以,有几件事得跟皇上摆明白。”
“法儿,我在,有话你尽管说。”陆怀萦从大闸门后走出来,伸手把男孩扶住,“不管何事我都答应。”
绳以法热泪滚滚地攥住皇上的手腕子,不紧不慢地说:“我的遗愿有点多,麻烦您找个书·记官笔录下来。”
“我儿择川!”
“父皇,儿在。”陆择川闪身而出,稽首行礼。
“哪怕只言片语,你也要给以法记录在案。”
“遵命。”
赤衡真人把笔墨纸砚端来,大皇子跪在地上准备就绪。
“那我说了。”理论绳以法青涩的人生经验,对于生与死根本就没有一个正确的概念。
一、请给我爹爹减少公务,他跟我娘亲聚少离多,他们夫妻再生几个小孩就一定会把我忘了的。
二、请给我的至亲几道免死金牌,不管将来绳家出了什么乱子,至少三代人之内不能出现诛连九族的情况。
三、恳请陛下让卿将军回朝休养生息,他老人家年纪大了,不应该再天南地北地漂泊。我想要卿爷爷陪在卿烻身边,看着他长大成人。
四、企求皇上给卿烻亲王的待遇,不允许他外出戍关,能够在翰林院终老,做个有学问的人就最好。
……
陆怀萦听绳以法说完,立刻降旨:“择川,传朕的口谕,就按你小弟弟说的,一字不改让大丞相跟扁沚总领官草拟律条之后,上报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