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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正统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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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榜那日暴雨倾盆,陈祚青衫湿透跪在长安街,却见宫门缓缓洞开,朱祁镇的龙辇径直驶向庆寿寺,那里供奉着他命人重塑的丈八金佛,眉心镶嵌的夜明珠原是宣德年间郑和带回的贡品。佛像脚下,工部尚书跪呈新铸的“振”字金币样钱,背面龙纹爪间攥着稻穗与宝剑,王振在阴影中轻笑:

“陛下请看,这稻穗多像御史台的笏板。”

是夜,朱祁镇在佛像掌心题写“护国佑民”,丝毫未觉佛身上攀附的金龙,爪牙已悄悄缠住“民”字。

紫禁城的黄昏最是诡谲。

朱祁镇常站在奉天门上看暮色浸染琉璃瓦,孙太后为他系上的伽楠香珠在腕间轻晃,远处教坊司飘来的《霓裳羽衣曲》揉碎了五军都督府的操练声。

某日他突发奇想,要效法太宗皇帝检阅神机营,却在看到火炮轰鸣时捂住双耳,转身斥责兵部尚书邝埑“惊扰圣驾”。

那尊被黄绸覆盖的红夷大炮成了御花园的摆件,王振特意命人在炮管插满牡丹,当瓦剌使臣在花丛间窥见锈迹斑斑的炮口时,嘴角笑意如弯刀出鞘。

这些细节朱祁镇从不深究,就像他始终不知晓,每日寅时三刻从乾清宫侧门抬出的尸首,裹尸布缝隙间漏出的手,有他钦点状元的,也有他罢黜言官的。

他对血缘的执念同样矛盾重重。

正统十年万寿节,郕王朱祁钰献上亲手抄录的《孝经》,他随手赏给王振垫砚台,却将幼弟呈的涂鸦《百骏图》装裱悬于武英殿,那画上歪斜的马匹皆着锦衣卫飞鱼服,领头的白马额心有颗朱砂痣。

彼时朱祁钰在文华殿偏廊跪了两个时辰,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像柄横亘在丹墀上的剑。而朱祁镇正在西苑夜宴,醉眼朦胧间将琉球进贡的夜光杯赐给舞姬,杯中残酒泼湿了宣府送来的边防图,墨色军镇在葡萄美酒间渐渐晕散,恰似后来溃败的烽燧。

一切皆有定数。

最讽刺的是,这位帝王在某些时刻仍闪耀着仁君的光辉。京师大疫,他下旨开放太医院施药,甚至允许民间大夫入宫抄录《瘟疫论》;某次微服私访棋盘街,见老妪卖女葬夫,竟解下玉佩相赠。但那块雕着应龙纹的羊脂玉转眼就被王山当进赌坊,换来的银钱在骰盅里叮当碰撞,恰如朱祁镇的善念总在权力漩涡中粉身碎骨。

他对杭家的态度亦是如此:既赏识杭昱的忠诚勇猛,又在忌惮杭家与郕王于谦走的太近,眼里丝毫没有他这位正统天子一点的光辉。最终将那卷《火器图说》锁进库房,钥匙沉入太液池底,就像少年时把最爱的九连环扔进井里,只因解不开其中奥秘。

紫禁城的梁柱已被白蚁蛀空,前些日子奉天殿大火,朱祁镇刚刚下旨让工匠修缮完毕,仿佛完成了祖宗大业般的沉醉。朱祁镇在七夕夜宴上醉醺醺地舞剑,剑锋削落十二旒冕的玉珠,满地乱滚的莹白中,他仿佛看见自己支离破碎的倒影。

王振适时递上瓦剌的“互市书”,也先恭顺的措辞让他放声大笑,却未注意到边角处盖的是蒙古四獒印而非黄金家族徽章。此刻的宣府总兵府邸,杨洪正对着缺饷的账簿苦笑,城头旌旗被塞外狂风吹得猎猎作响,而京郊大营的士兵在用生锈的刀剑换取酒肉。

这些画面永远不会出现在朱祁镇的《塞北巡狩图》上,就像他永远不会知道,那只被他拧断脖颈的海东青,临死前利爪始终朝着主人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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