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算,到谢奚梧叔叔家去,不到一个时辰不要回来。”常穗转身回西边厢房,将季晏如交给平安。
孩童懂事的点点头,抹去嘴角沾的酱汁,“阿娘,你自己要小心。”
此后不过一盏茶时间,常穗便看到瓦檐上掠过几道黑影。她跨出房门,金瞳在烛火下骤然紧缩,院墙外闪过寒铁冷光,几个蒙面暗卫身上的汗味混着几分芍药馥郁的香,她即刻便认出那是东宫独贡的衔珠蕊香。
“终于上钩了。”素衣翩翩,常穗勾唇轻笑。
“有贼!”她立刻蒙上那抹遮掩的白绫,极力扮演一个惊慌失措的柔弱妇人,“快来人呐!”
十二名青衣家丁闻声从房后钻出,黑衣刺客破窗而入的刹那,家丁点燃烟花,燃出的浓烟瞬间弥漫——正是常穗特制的迷魂砂。
“找九皇子!”刺客头领嘶吼,立刻用袖口捂住口鼻,转身却撞上换了祁荻衣服的家丁。他咧开嘴大笑,瞥见家丁袖口“芜沉宫”三字,想来是真货无疑。
“夫人,你一介弱妇人,我们不为难你。我们只要九皇子的命,让我们杀了他,换你们全家平安。”刺客乙捂着口鼻,望向一旁没什么表情的常穗,汗珠滚落沾湿了遮脸的巾。
“好啊。”她率先出手,在看到此刻头领眼神逐渐涣散那一刻拔出银簪插进扮作祁荻的家丁胸口,鲜血顺着她手滴下,惊呆了一众刺客。
头领忽然笑起来,“爽快!真是人不可貌相。”粗糙的手伸到伤者面前,他已然没了气息,他满意的打了个呼哨,一行人扬长而去时,常穗缓缓扶起家丁。
“夫人方才那样确实吓人,”家丁忽然中气十足的笑起来,“虽说知道是鸡血,可还是感觉真被扎穿了。”他从怀中掏出那方被戳破的血包,血包下方还穿着一件铁甲。
血是今早季晏如跑去打的新鲜鸡血,方才刺客没探出的鼻息也是他特地练的闭气功,迷魂砂迷惑了一群人的心智,他们的幻觉中,祁荻应该已经被万箭穿心。
“草包太子找了一帮蠢货。”常穗扯下眼前白绫嗤笑。
她回眸时,忽然看到账房燃起点点星火,立刻狂奔而去,刚从几个暗格间翻找到密帐,账房周围骤然火光冲天。
没想到,这草包比她想的有脑子。太子的计划不止是暗杀九皇子,更是要烧了常穗手中抓着他的把柄。
“夫人快走!”家丁拽住她衣袖,“房梁要塌了!”
“快把这些账本拿出去!”她甩开束缚,抱着一沓厚书本塞进几个家丁怀里,金瞳在浓烟中灼灼如鬼火,“旁的都不要了,唯独还有…”
“夫人快出来吧!”婢女哭喊着。
话音未落,燃烧的横梁砸碎青砖,火星溅上她裙摆,常穗徒手扒开滚烫的瓦砾,终于摸到浸了火油的账册。
“闪开!”
房梁坍塌的轰鸣声中,祁荻一把推开乱作一团的家丁和婢女。踹开摇摇欲坠的雕花门板。热浪裹挟着火星扑面而来,灼得他眼眶生疼。三丈开外,常穗正抱着一本金灿灿的账目踉跄着往外走。
“你疯了!”他嘶吼着冲过去,却被爆裂的火墙拦住去路。
浓烟里传来她沙哑的嗓音:“殿下,你快出去。带着这本…”话音未落,一根横梁轰然砸向她面前。
祁荻眼前闪出另外一张脸。
那张脸有道疤,形状蜿蜒似条小溪,却未损她艳丽,那双狐狸眼微微上挑,眸光流转间,娇媚与坚韧并存,唇瓣总微微抿起,透着股倔强。唯独面对自己时,眼神总温柔似水。
那是玉贵人,他的生母,她们血脉相连,有着八分相似的五官,眼神中也带着一般无二的倔强。
十余年前。父皇的一道圣旨让芜沉宫化作灰烬,那日的火比今天更大,他躲在水缸里,捂着嘴不让自己出声。母妃穿着自己此生最华丽的一件衣服,就那样跪在父皇身前,祈求他放过年幼的儿子。
祁荻看着往日捻佛珠拜佛祖的一群人就那样站着,眼睁睁看着烈焰吞噬自己的母妃。娴贵妃不是向来娴雅温和吗?默嫔不是向来沉静温婉吗?为什么如今这样冷漠的面对着一条生命的消亡。为什么自己的母妃,不过是因为宫女出身却生下皇子,便要被她们打上攀龙附凤的标签,视作这后宫最让人不齿的女人,视作死有余辜的恶人?
可谁看见过他母妃的难?她是反派,是害了可究竟是谁逼得她变成这样?卑贱的人想抓着机会往上爬,难道就这么罪该万死吗?祁荻还记得那天,母妃在火海之间嘶哑了嗓音,却还在对自己道歉。
直至今日,他还不知道生母的名字,只知道那是玉贵人,是废妃张氏。
他恨自己无能。
野心无罪。母妃如此,常穗如此,自己也如此。
“常穗!”祁荻竟徒手劈开燃烧的窗棂,碎木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当滚烫的躯体撞入怀中时,他嗅到她发间熟悉的沉水香,混着血腥气,比任何情香都更致命。
她比想象中轻得多,素日宽大的衣袍下竟是这般单薄骨架。平日那白皙剔透的脸被蹭上灰渍,纤长的睫毛上也沾着灰,却衬得那双金瞳愈发灼亮,像两轮坠入尘世的太阳。
门前的几个家丁和婢女迎上前去,方才扮祁荻的家丁接过那金色账本,婢女宝苹凑上去用沾湿的帕子给夫人擦脸,却被祁荻一个眼神击退。
“你…”她剧烈咳嗽起来,“不是让你逃吗?”
“我是你捡来的,”祁荻扯下外袍裹住她,声音哑得不像自己,“你死了,谁来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