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瞳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像淬了毒的琉璃。
祁荻冷笑一声,嗓音因失血而低哑:“我凭什么信你?你说你是神童之母,可瞧着不过双十年华。”
常穗唇角微扬,指尖轻叩桌案:“阿算,带着引穗楼的账本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男孩稚嫩的脸藏在厚厚的几沓账本之后,步伐缓慢,摇摇晃晃。他生得玉雪可爱,圆溜溜的眼睛像两颗黑葡萄,发梢微翘,衣角还沾着几粒糖霜,显然刚偷吃过蜜饯。
“阿娘,我来啦!”季晏如踮起脚,费力地将账册放到桌上,又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块芝麻糖,“您尝尝,可甜了!”
“阿算,娘平日怎么教你的?”常穗那张脸长常年挂着清冷疏离的淡笑,唯有面对季晏如才能瞧出几分发自内心的欣喜,她抬手拂过男孩发顶,牵过他的手将他拉到榻边。
“这位叔叔…”季晏如作揖,纤长睫毛颤动着,“您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祁荻凝眸,圆脸圆眼,喜穿青绿色,腰间金算盘——这孩子,当真是名满京城的神童季晏如。
“…叫哥哥。”他眯起眼,似乎对这个称呼极为不满。
“嗯…那这位哥哥,您似乎长得有些着急了。”男孩伸出手指点点自己人中右侧,嘴角噙着笑意,大眼睛骨碌碌转了转,最终落在少年面庞,化作毫无保留的调侃。
祁荻顺着孩童动作轻触髭须,想来是连日逃亡没顾上打理,胡子都长出来不少,竟被认作叔叔,还被这小子打趣。
常穗掩唇失笑,眸弯如月。在注意到祁荻冷冷的目光后,她强忍住笑意,清清嗓后轻推男孩后背:“阿算,不许打趣别人。先出去吧,我们还有要事商议。”
季晏如点点头,临走前还冲着榻上满脸怨气的少年眨了眨眼,稚气未脱的脸上却透着一股狡黠的机灵劲儿。
门轻轻落上后,祁荻沉默片刻,终于低声道:“方才以为您与我年岁相当,没想到…不该叫您姑娘,倒该叫一声夫人。”
常穗垂眸,指尖轻轻拨弄账本:“我自幼没过上什么好日子,父亲唾弃我,却不曾料到如今我是全家唯一做成了商界名流的。恐怕他们看到我,嘴都要张到地上去了,只可惜….”她忽然停顿,目光移向少年,“你若能当上皇帝,想必你的父皇和兄弟们,该很惊讶吧?”
祁荻嗤笑:“可你分明已经做到扬名天下,何须再借我的力?”
“你何曾听说过常穗这个名字?名动天下的向来是阿算,而非我。”她抬眼,金瞳如刃,“而且这还不够。”
“还不够?”少年有几分诧异,“那夫人还想要什么?”
“既然能养大一个商骨神童,”她缓缓道,“那我也想看看,自己有没有本事——养大一位皇帝。”
祁荻盯着她,眼前女子眉间一点朱砂痔和一身素衣,无不是照着仙人菩萨的模样打扮的,本该是个超然物外的仙子,偏偏要入尘世搅动一番风云。他竟忽地笑了:“你的野心倒不小啊。”
“这不是野心。”她语气平静,“人生短短几十年,总要做出个模样来。我只想看看自己的本事究竟有多大。”
“若你没有这个本事呢?”祁荻再度反问。
“所以我才问你,”她微微倾身,烛光恍若为她镀上一层光晕,更衬得眉眼如画,“愿不愿意同我赌一把?”
祁荻沉默。若赌输了,那是死路一条;若不赌,还是死路一条;唯独赌赢了,他会是最大的受益者。这场以江山为注的赌局,风险太大,收益更大。
常穗也不急,只将药碗推到他手边:“你伤得很重,短时间也回不了宫,不如先在我这儿养着。你怕是因为昭靖王漕运的事儿做了替罪羊,下手的人必将你置于死地,恐怕还会再来。”她顿了顿,“且看看我能不能保住你,再决定要不要赌。”
祁荻盯着药碗里晃动的倒影,忽然低笑:“夫人这药里,不会又下了什么蛊吧?”
常穗唇角微扬:“若我想害你,早在巷子里下手了,何必还将你带到我的地方?”
祁荻抬眸,与她四目相对。
那双金瞳里,是毫不掩饰的野心与算计。
可奇怪的是,他竟不觉得厌恶。
“好。”他缓缓道,“那我且先看看,夫人到底有多大本事,配不配让我入你的棋局。”
偏院药香弥漫了数不清几个日夜。某日祁荻扶着廊柱缓缓挪出,胸口的伤疤还在隐隐作痛,他正倚靠在院中那颗玉兰树前,忽然听见前方厢房内一阵笑声传来。
常穗在笑,不是那种带着算计的轻笑,而是如春溪破冰般清透的笑声。
鬼使神差地,他顺着声音摸到雕花门前。
透过窗棂窄缝,他看见常穗和一个穿着杏色衣衫的男子并肩而立,那人长得俊朗阳光,嘴角总挑着几分笑意,俨然一副潇洒贵公子的模样。此刻他正偏头和她说笑。
常穗嘴角也带笑,竟然伸手替他拂去肩上的落花。
二人迈过门槛时,祁荻凑去的脑袋已撞上男子腰间。
空气瞬间凝固。
常穗垂眸眼看他,像在看一只来偷吃肉的狸奴:“殿下能下床了?”
祁荻喉咙发紧,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偷听墙角的登徒子,转身便逃了。
那杏色衣男子眼尖,掀起广袖指向少年逃窜的方向,一双瑞凤眼中写满疑惑:“这位是?”
常穗语气平淡:“新收留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