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的风带着焦味扑进来,吹动了她的鬓发,赵瑟瑟别开脸,“金吾卫多是贵族子弟,不耐长途劳累,也是有的。"
邓庚突然笑了,“陛下着左相负责实边,右相负责括民,想来是朝中有所争执,但最终选的是关中之民。"
“前日商讨时,提到过,去岁陇右道大雪,关中的粮价已经涨到斗米五十钱。此时迁民不知是好是坏。”赵瑟瑟手指落到桌案上洇出的水痕处,抬头看向邓庚,“二皇子的母家在关中根基深厚,高相负责括户……就算他秉公处理也势必得罪二皇子。”
邓庚毫不犹豫答道:“他支持五皇子,又是陛下一手拔擢,他何必为了二皇子的想法影响自己的前程?”
“是了……”赵瑟瑟知道这也是在提点自己,她总是太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上一世她总想着做一个完美的贤良淑德的太子良娣…如今,她已打定主意不入宫了,可行事还是难脱桎梏,“是我以己度人了。”
帐外突然传来马蹄声,粗犷的呼喝穿透帐幕:“臭小子们,跟我走!”
赵瑟瑟看向帐外整齐向城门跑去的队伍,忽然想到上一世李承鄞阻拦顾剑带曲小枫离去时,在城墙设下的埋伏,“括民实边本是好事,就算高于明提这个是为了政绩,也明明是好事......”
“胜州空置大片沃土,位置也好极了。”邓庚淡淡道:“你可听说了最近长安道一则流言?行舟余波尽,户余得天下。”
豊朝更替隋朝时,就有民间谶言“李氏当为天子”,长安这谶言一来,不知道要有多少腥风血雨,赵瑟瑟蹙眉思索,“行舟余波尽,户余得天下。户余...卢行舟?”赵瑟瑟拆完字,当即摇头,"不可能,他没这个野心,不过小小先锋,是何人要治他于死地?"
邓庚看着沙盘某处,那里插着面黑色小旗,边缘已被磨损得毛糙,“卢氏私藏兵器的事情才被压在,这个谶言就出了。永嘉郡主在大殿前跪了一日为外祖家求情,如今正在紫薇观中,为我豊朝闭关祈福,徐家大郎——徐和也被急诏回京。”
“他回京,西塞边防怎么办?二皇子那边呢?可有动作?”
“二皇子那边尚且没有消息。不过卢行舟不能留在军中了,不管谶言与他有关无关,即便改了名,他前途都已然废了。”
赵瑟瑟的裙角被风吹起,露出在城北沾到的酒醋的鞋尖,心中也生出几分兔死狐悲,“永嘉郡主也实在无辜。”
邓庚的扳指在案上敲出三声响,亲兵捧着军报跪在帐外。“永嘉郡主不过女郎,有陛下的爱护,又有五皇子替她求情,再怎么样也牵扯不到她,入道观未尝不是一种保护。”
“李承鄞?”赵瑟瑟有些惊讶,“永嘉郡主自小身体不好,几乎足不出户,李承鄞怎么会盯上她?”
邓庚一笑,“听起来你对五皇子十分不喜啊,就不能是郡主殿前晕厥,皇子英雄救美?”
“皇家儿郎,怎能以常人度之。”
“说说看。”
“他这次帮了徐相,贤妃和其父,还有满朝桃李就算不说,也会记得这个‘有德’的五皇子。”
邓庚点头,“陛下也会看到。”
“高家与李承鄞的矛盾本就不小,这件事……陛下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赵瑟瑟想,李承鄞的身世大概很快就要水落石出,“这未必不在李承鄞的算计之中。”
“高于明不是蠢货,他不可能任由此事发展,定然有后手。这次他负责在关中括户选民,但左金吾卫配合徐相……”
洪校尉在帐外请示,“都知,女郎,刺史府那边来消息了。”
赵瑟瑟心中一紧,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邓庚道:“进来。”
洪校尉进了帐,声音放低了些,“都知,女郎。那个死尸是左金吾卫中郎将裴照麾下郎将薄潘所致,如今已畏罪自杀。”
“嗯,知道了。”邓庚挥手,洪校尉退下,他看向赵瑟瑟,“如今,你清楚了?”
“李承鄞使金吾卫杀流民,氏族将占胜州沃土。”赵瑟瑟喃喃,“裴照不该是这样的人......”
“未必只是五皇子。打的你死我活的人尚且可以为了利益坐谈,何况亲兄弟。”
邓庚的声音忽远忽近,赵瑟瑟只觉周身发冷,她看着沙盘,看着“黄河”边大片的土地,看着“长城”……她猛地站起身来,语调又急又颤,又慢慢滑落,越来越轻:“邓伯,朔州呢?朔州有六千二十户……她们不会有事的,对不对……都已经从突厥人手里活下来了……都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