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膝盖一软又跪了下来,语气诚恳又急忙解释道:“兄长莫要误会,小妹并没做什么违法乱纪之事,至于这进书院读书之事,实是赶巧……”
见糊弄不过,明惜月便仔细解释起去历城书院上学的始末。
其实,事情还得从去年说起。
那时明惜月刚定居历城不久,她终日在城中游走、爬山划船,整个人都变得元气满满,个头似乎也长了一点儿,越发接近她上辈子的身量。
待男装上身,韩衍之便十足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公子,于是更加心无顾虑地出没在茶坊酒肆和私家雅集流连。
历城毕竟是齐州的文化中心,附庸风雅之人多见,历城书院的学生中也不乏饱读诗书之士。
而她明惜月虽不善抚琴做茶,总归会背些诗,一来二去也就渐渐和学子们打成了一片。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时值盛夏,在一次茶肆聚会上,明惜月改诵了这首诗。
她想着同是六月、历城也多荷花,用明湖比西湖,想来也无伤大雅。
“好,韩兄弟说得好;莲叶接天、荷花映日,妙哉!”
称赞的人正是魏成,历城书院的学生,为人笃志好学、却不善作诗,很欣赏这位天上掉下来般颇有才气的小兄弟。
“‘风光不比四时同’,上次历山脚下、衍之还曾说‘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细想来果然有趣……”
说这话的是历城李家的二公子,字仲佑,明惜月总觉得他个头高高、傻乎乎,怪可爱的。
她听后忙说兄台们谬赞了,心里不住地向那诚斋野客道着歉。
复又和少爷公子们闲扯了几句,李二公子问她是否打算长住历城,还感慨她既然有才气通诗书,何不与他们一同去书院上学。
明惜月推说自己出身商贾、无应试之权,读诗念诗不过打发时光,也并无进学应举的志向。
但其实,明惜月内心也曾想过去学校上学之事。
前世她看过不少梁祝题材的影视剧,很佩服祝英台的勇气甚至一度觉得她自己也行。
再加上曾在京中偶遇过对她“作诗”颇有成见的监生们,有些不服气,便也想亲自去正规教育机构溜上一溜。
她幼时也曾在父亲那儿旁敲侧击过,奈何各州府学院进学条件严苛,韩少爷身份又实在禁不起严查,遂放弃了。
听完她的解释,在场的几位学子们都对她表示了遗憾,除了李二公子。
“衍之兄,你看!”李二公子指着楼下刚进门的一位长者,对韩衍之说:“那是我们书院最有资历的宋夫子,何不去问问他能否破例让你入学?”
还没等她拒绝,那地主家的傻儿子就冲了下去,把那不明所以的老先生生拽了上来。
见一脸莫不着头脑的老先生因上楼太急而狼狈地大喘气,明惜月顿时满脸黑线……
须臾间,听几位学生解释完始末,宋老先生看了看明惜月,问道:“哦,这位小公子有意到我院求学,可籍贯在此啊?”
不知为何,明惜月看着眼前的老者捋着胡子作沉思状,莫名思念起了远在京城的父亲。
她无奈摇了摇头,推辞说自己出生汴京,并无路引佐证、也没有学籍。
本以为宋夫子听后便放弃了,结果竟又问起她可曾在家学就读、是否有作品傍身,还道:“圣人云有教无类,纵是寒门、商门子弟,若因门户之见而误了学业,岂不误终生矣?”
言毕,明惜月一时有些感动,但是又想到若老夫子知道她是女儿身,只怕又会换一套说辞了,随即答曰:“晚生实无什么真才实学,是几位公子客气了。”
她向夫子恭敬行了个晚辈礼,又说:“不过常随口念上几句诗,算不得什么大作。”
“哦,善作诗?”夫子听后似来了兴致,又言:“岂不知这‘诗言志,歌永言’,韩小友莫要轻视其为小技才好啊……”
这时好死不死,魏老兄又开始主动提起她的身份,说什么“韩兄弟的姑父乃是太学的明大人,家学渊源、定不会差的”。
明惜月面露尴尬,心里埋怨道“我谢谢您嘞,可真是个成事不足的家伙……”
明惜月只得赶鸭子上架,想着不能误了家父的声名,遂向掌柜要来了纸笔,开始默写上辈子背过并且如今还能记得大差不差的最长的七言诗。
不错,正是那《春江花月夜》是也。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宋夫子和学生们开始一起读来。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此时围观群众多了起来。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明惜月表示曾客居扬州,见识过曲江、瓜洲渡的夜景。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看到这儿,明惜月竟也有些思念起扬州城来……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于是就在宋夫子沉思的功夫,在场几位公子也开始就这首“诗中之诗”讨论起来。
魏成说西北常见归雁,遂喜欢“鸿雁长飞光不度”;李公子却喜欢后面的“鱼龙潜跃”,觉得生动有趣。
宋老夫子则捋着胡子沉思良久,说要拿着这诗回去与书院院长商议。
于是,明惜月就这么成了历城书院的旁听生,旁听而已,又不入学籍、不参科举,自然也就灵活得多。
但是学费却不见院长少收……第一眼见到学费账单后,明惜月着实心疼了好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