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儿,你真的变了好多。”孟溪潼端起酒杯抿了一大口,“都会说些场面话来打发我,其实简单一句‘我不想说’就足够。”
陶峦咬住下唇,继续切着鹿肉,暖灯光下酱汁的颜色鲜艳夺目。
孟溪潼又继续喝了口酒,“咱们三岁就睡过同一张床,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你。”
“你六岁学舞,我帮你压腿开腰,你疼我也帮着哭。我好不理解,为什么你要为难自己,做让自己难受的事情,我叫你别哭,大不了不学。”
“你说孟孟让我哭吧,我得快点把情绪发泄完,否则练舞的时间又会变少。”她傻笑着捏捏陶峦的脸,“你说完后好像在发光的大艺术家,你不成功谁成功?”
“自打那以后,我觉得你好厉害啊,谁站你旁边都是高攀。所以陶儿,不要怀疑自己,你在我这永远都是最棒的。”
孟溪潼把酒杯递进陶峦手中,看着她强忍泪水的模样,笑着转移话题:“不说这些,你在国外过得怎么样,一次也不回来,肯定是过得太好了。”
陶峦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冰凉酒液和滚烫泪珠通通倒进胃里。
“孟孟,前几年除夕的时候,我坐在教室后排看春晚,大家都在吃饺子,放学后我足足跑了三个超市才买到饺子皮,剁完馅就十一点了,窗外在放烟花,我看着乱糟糟的厨房,突然就好想哭。”
她顿住,声音弱了些,“原来我特别想回家……可我使劲想,拼命想,我不知道家在哪。”
“谁说的,我家就是你家。”孟溪潼从她手中抢回酒杯,几滴泪水从眼眶飞奔而出,“这些事情怎么不早点和我说,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你朋友啊?”
陶峦见手中空空,索性握住酒瓶往嘴里灌了一口,含糊不清吐了两个字:“我怕。”
酒精辣得她眼泪又流出来,“孟孟,祝聿不好,我怕你也会不要我。”
孟溪潼眼睫湿润,握紧陶峦双手,低声喃喃:“傻瓜,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陶峦盯着孟溪潼的脸,目光呆滞,犹如破旧的玩偶,“孟孟,我喜欢过祝聿的,真的,比我自己想象的还要喜欢他,控制不住的喜欢。在他面前,我拼命假装不在乎,好像这样就真的放下了。”
“可没有,我再见到他的第一眼,心扑通扑通快跳出来,我脑海里好多个画面闪现,那些我以为忘掉,却还藏在心里的记忆,只是我以为我忘掉了......”
“可他不真诚,他对我说很难听很难听的话,我那么信任他,他却在背后那样说我,我好难过,难过到再也不想理他的那种。”
“你知道吗,他最近为了我的事才没去和Dr.Akso团队的签证会。我问了从事这一行的朋友,其实新研究的技术方面好很多,比Dr.Akso2.0要先进,是笔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好奇怪,他好像很爱我。我想不通,那么爱我的人怎么说出那些话?”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好想彻底忘了他,可我就是忘不掉。”
她无声地流泪,哭湿半张脸。
“陶儿,你应该早点和我说的。忘不掉就不忘了,我们不为难自己好不好?”孟溪潼一脸心疼,拿起纸巾,轻轻拭去她的泪。
陶峦抽抽鼻子,“你说得没错,我不该庸人自扰,忘不掉就不忘了,我不想再去折磨自己。”
两个人聊了好久,从七八岁的打架聊到十五六岁成堆的绯闻,再到工作后爱难为人的上司,仿佛又回到两个人蒙着被子聊一整夜的时候。
直到夜幕完全降临,孟溪潼抢先早结完账,拉着陶峦往门外走。
昏暗街灯投下她俩肩并肩的倩影,寒风吹拂起发丝交缠在一起,时不时传来轻微笑声。
路边有辆全黑柯尼塞格慢悠悠跟着两人,驾驶位上车窗半开,透出凌厉眉眼,不怒自威。
祝聿慵懒靠着车椅,脚踩刹车,手握方向盘下方,安静看着陶峦的背影。
为什么不对自己这样笑?
五年前元旦他陪祝安去加拿大谈投资,顺路飞了英国一趟,前脚到伦敦大学门口,后脚就被章清渠约去喝茶。
章清渠递来一个黑色小木箱,他好奇打开,贝壳耳环、蝴蝶串珠细链、胶卷相片……以及一封信,在看清楚那几张纸上熟悉的字时,整个人瞬间僵住,握住信纸的指尖泛白。
“这是陶峦很早之前让我转交给你的,因为某些原因耽搁了,她唯一的请求就是希望你可以尊重她的意思。”
“我女儿她有自己的正常生活,请你尊重她,不要再来打扰,离她越远越好。”
章清渠说完就拎包离开,独留祝聿狼狈坐在原地,漆眸死死盯住手中的信纸,如同丧家之犬,狼狈不堪。
良久,一滴泪滴落在信纸最后几个字,浸湿泛黄纸页,渗到手指指腹,好凉,凉到心里。
那晚大雪纷飞,陶峦穿得薄薄一片,从装修古老的书店出来,踏着厚雪在街头走。
祝聿从陶峦身边擦肩而过,她垂眸看路,对周围所有漠不关心,丝毫没有注意到他。
说不上为什么,祝聿在后面跟了一路,她瘦了好多,裹了三四件衣服,看起来还是小不点儿一个。
黑色双肩包压在她肩膀上,走两步就停下来发呆一会,盯着树盯着花,就是不看来来去去的人,明明还是个读书的小孩,周身却透着一股死气沉沉。
好想抱。
抱不到。
直到陶峦消失在视线中,他抬眸等到一栋白色联排别墅二楼亮起灯,沉默不语。
又是新的一年,进步了吗?
他没有,他还停在原地打转。
雪落在肩头和发梢,呼呼刮来的风吹得脸好疼,祝聿眼眶蓦地红了,决然转身离开。
是时候该进步了......
忽然陶峦笑眯眯回头喊他,伸出手问要不要一起走。
祝聿迫不及待去抓,猛然间睁开眼,飘雪打在沙发旁边的落地窗上,他摸了摸脸,指侧沾染上一片湿润。
说不上理由,他换了衣服,离开酒店,然后,来到公寓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