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于嘉携了礼品探望病榻上的副会长。
张方庭原是漕帮的账房管事,因慈善会的运营还没上正轨,便被她暂挪过来帮忙。事务繁冗,上了年纪的张叔,接连咬秃好几支笔杆子,一时急火攻心病倒了。
打进了门,张叔就与她说起善堂的事务,喋喋不休地不顾老妇递来的药碗子。于嘉朝竹桥使个眼色。
竹桥心领神会:“少主,我们约好了钱老板说事呢。”
“哦”,于嘉假意恍然:“张叔,我改日再来看您,您好好调养,可不许病中忧思。”
说完,领着竹桥逃开了,再不走张婶的眼珠子就快冒火了。
马车行至书社,她喊了“停”,打算看看慈善会专栏的售卖情况。
“掌柜的,这几日书卖得怎么样?”巡视着书社,她翻了翻刊印的书籍。
之前,接到朝廷专项拨款时,衙门专务特意提了要求,要办一个刊物,教化民间百姓远离私盐。
前期,她绞了脑汁物色合适执笔人选,误打误撞地请了徐渭,竟获得了意外之喜:上到挽发妇人下至闺阁女子恨不得踏破了书社门槛子,一册难求。
等徐渭一戳笔,换了一个老秀才,闻风而来的人败兴而归,日子长了,炙手可热的书社也就门可罗雀了。
掌柜发愁:“现在卖得动的还是之前畅销的那几期。”
她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说:“有没有可能拆了重新装订,在热卖的话本子或是诗集后边装订几张插页?这样也能拐带着卖出去。”
掌柜神色一喜,忙不迭地拿出一本诗集给她看:“这本就合适,诗集是当朝另一位御史所著,内容不花哨,好卖得紧。”
于嘉点点头:“就这么办。”
接过那本诗集,她手指滑在封皮“沈炼”二字上,昨日的心悸之感又来了。
可就是想不起:在哪里听到或看到过这个名字呢?
窗外的树影婆娑,透过月色映在隔间里的茜纱屏风上。
夜里辗转反侧,眼眸随着树影叠住屏风上的杜鹃鸟,又晃到了藏蓝色莲花纹地毯上。
她突地翻身而起,想起来了:是他!
在前世徐渭的书房暗阁里,有一方红木匣子,徐渭每年寒食节都会拿出来摆弄一番,还黑灯瞎火地避着人。
有一年寒食节,是他被贬后重返朝廷的前几年,那时为官没那么顺遂,喝醉了抱着匣子,喃喃自语。
趴在房檐上的于嘉才知道:匣子里是他同窗好友的诗集,他还为其作了序章,后来被朝廷判成了禁书,好友一家惨死。
那个好友,就是沈炼!
于嘉抱臂闭上了眼,努力回想当时的细节:
他从红木匣子取出了那本书……
隐没在宽袖中的手紧紧握了拳,她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内焦躁,再重头捋:
随他打开红木匣子,她第一次得见里面装了什么。那本书吸引了当时她的目光,于是她跃下房檐,用头顶拱他温热的手背,试图让他挪开手掌好叫她看到那本书的封皮。封皮上写着……
然而,尝试了好几次,她始终想不起上面到底写了什么。不由得懊恼地睁开眼,仰头躺下,瞪着床顶的承尘发起了愣。
及至稀薄天光照进来,她将半拳塞入口中,狠狠咬下,顿时疼得闷哼出声。
她借着这股疼痛彻底清醒过来,可还是想不出那本书的封皮写了什么……
但敢肯定的是,如果徐渭前世未遭贬官,那么沈炼案肯定会将他拖入暗狱。
而这一世,她虽帮徐渭避开了前世被贬的劫难,却可能使他陷入那本禁书的风波。
想通了症结后,冷汗已浸湿了后背。她顾不得许多,急忙起身,趿拉着鞋,猛地打开隔扇门叫喊道:“竹桥,竹桥……”
待看到人影一边笼住衣衫一边往这跑,她才停了呼喊,等人来到近前,她先一步打断竹桥的话,脸色凝重地问:“竹桥你先回答我。木琴送的那本书叫什么?”
竹桥也看出了少主眼眸里的郑重,小心翼翼地说:“他没给我看封皮,是装在了一个锦盒里的。”
她接着问:“你再想想,木琴有没有说书名?”
眼里隐隐闪过期待,可随着对面人摇摇头,她咬紧了唇瓣,原地伫立片刻,下定决心:“立刻启程去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