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获得朝廷拨款后,慕名而来的善人络绎不绝。
连日来,于嘉忙得脚不沾地,几次发狠去听徐渭的授课,可都被庶务缠身。
浑浑噩噩的一日拖过一日,到头来竟一次也没去成。
不免,心生遗憾……
月头里,钱老板为慈善会引荐了一位江南水乡的商贾,多金且轻狂,见了几回都不捐出真金白银,总以空头银票吊她的耐性。
这日,商贾把她约在了津沽城最能销金的茶馆。
随侍者绕着仙鹤纹雕的梨木旋梯,涉阶而上,听得婉转悠扬的古琴声,她微转视线。
一楼亭台水榭中央,流水迢迢,轻纱缭绕间是一位琴艺大家在演奏,还只专供一桌茶客消遣,不等再细瞧,侍者便弓腰打开了雅间门。
商贾姓薛,是个惯常纵情享乐的浪荡子,还自诩“真名士自风流”。
他背靠软枕,落座于黄花梨木圈椅上,迎着门开,低哑开腔:“于会长,来晚了!”
说完便倾过身,垂首摆弄茶案上的斗彩杯,热水冲入霎时茶香袅袅,随即一杯茶放在她落座的案前。
那人又拉长调子:“不过,自古窈窕佳人都有晚到的特权……”
于嘉被他的一番假名士腔调扰的头疼。
遂直奔主题:“薛公子,今日唤我来可是决定好捐赠的数额了?”
他纠正:“唤我薛郎!”
……
她暗里翻了个白眼:屁个郎!
屋内博山炉里燃着浓重的香料,气味刺鼻,她再无耐心与之扯闲篇。
“近日事情繁多,若薛公子还未下定决心,那我就不多叨扰了,改日在慈善会署所恭候大驾。”
说完,就起身踏出了隔间。
木梯刚转了一半,身后那人竟追了来。
“嘉嘉……”
“我倾慕你甚久。朝思之,暮念之,只要你答应了我,你说个数额,我全都给你!”
作呕的深情语调逼得她不敢回头,只闷声加快了步伐。
那人还不死心,大步而跨,一把拽住了她袖笼。
“嘉嘉,你可是害羞了,才不应声?”
于嘉实在忍不住了:“我是怕张口就吐你一脸!”
扑哧——
竟有碎催听了梯角,喷茶声袭过耳畔。
她面色微调,扯起一丝冰冷的笑,怼天怼地的话溜到嘴边又绕了回去:“晨起身子不适,不想失信于你,就硬拖着病体来了。”
迎上那蠢不自知的眼眸,她恶胆突生:
“薛公子,我已心有所属,若你愿予我全部身家,均捐赠给善堂,那么我也不是非那人不可。”
他被挑战了情深,瞪着宿醉的肿眼,涩然强撑:“男欢女爱怎可用银两评估!”
说完便高尚地一甩长袖,气鼓鼓离开了。
她扭过头,嘲讽嘴角掩在了抬起的袖笼后。
不意间竟看得茶馆门口有一身影——
那人生得样貌好,身姿如松,肩宽窄腰,惹得路上行人纷纷窃头张望。
不正是最近妇人街头巷尾、口口相传的——徐官人吗?
不作他想,她两步并一步,急匆匆地朝楼下人影而去。
可赶到他刚立的门边,左看右看,那人愣是没了踪影。
……长了翅膀吗?
这时,竹桥嗑着瓜子慢悠悠驾马车来了,她赶忙问:“看到他了吗?”
竹桥讶然:“……谁啊?”
于嘉瞪她。
看竹桥半天不上道,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你去驿站问问,徐大人何时动身回京都?”
竹桥连忙“唉!”,内心茫然:少主这脾气见天得捉摸不定。
马车疾驰而出,一阵冷气拂过。临街字画摊上翻了书页,那人腰间系的涤带也随之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