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垂,白鹤归巢,宾客散尽。
侍者熄灭连廊的灯笼,唯留一间屋子透出昏黄的暖意。
谷清泉拿着厚厚一本账册,仔细核准本月账目,虞婵在他身边坐下,拿着空酒壶在耳畔晃荡,没听到响声,又把酒壶往下抖抖。
这间屋子里酒全让虞婵喝完了。
虞婵把酒壶搁置在地上,没筋骨似的靠着他,饶有趣味地盯着他修长的手指翻开一页又一页。
“二哥,还有酒吗?”
见谷清泉没理她,虞婵侧过脑袋,半边身子压在桌案上,手指抓住账本的一角。
谷清泉任由她胡闹,眼睫微微下垂:“没有了。”
从他手中抢走账本后,虞婵翻了几页后失去了兴趣,又塞回给他。
虞婵缩回自己位子,忽然趴在桌子上啜泣道:“你说过酿了很多的,怎么会没有呢?”
“你醉了,不能再喝了。”
谷清泉理了理她衣衫上的褶皱,温热的手掌顺着她的背慢慢拍打,抚慰她的情绪。
虞婵支起胳膊肘,扭身顺势坐在桌案上,笔架书卷滚落一地。
她弯腰捧住谷清泉的脸,屏风上的人影似是相拥在一起。
虞婵一字一字地狡辩:“我很清醒。”
虞婵身上萦绕着淡淡的梅子香,衣襟也沾染了酒色。
醉了明月,也醉了他。
谷清泉的手覆盖在她的手上,就好像是他引导着她抚摸他的脸一般。
“二哥,你生得真好看。”她认真道。
谷清泉把她的手扣在手心,心中泛起点点涟漪,月色闯入他的眼眸。
虞婵道:“二哥,我想通了,我们成亲吧。”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之常情。桥归桥路归路,背道相驰也没什么可怨恨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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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谷两家大门纷纷换上成双成对的囍字灯,府内府外装饰起红绸,结亲礼摆满两家的院子。
爆竹一声响,红雪满天,吹锣打鼓。侍者提着喜糖从西巷撒到东巷,谷家的铺子酒楼都挂上红绸,用以恭祝主家喜事。
虞婵在铜镜前磨蹭许久,侍者才把这繁琐的婚服一件件帮她穿上身。
穿好后她自个理了理青色长袖,怔怔看着镜中褶裙上栩栩如生的凰鸟,心里百感交集。
虞婵忍不住嘀咕:“好重。”
大喜之日依照大周婚俗,新人当各自骑着一匹白马,领着两支结亲队伍去敬拜娲皇神殿。
于娲皇座下拜天地,互诉衷肠,写下婚书,上达天听,最后才是回到新府一起拜两家父母。
眼看这时辰就快要过了,侍者催促了不下六七次,最后还是虞清欢溜到新房催人。
“阿姐你好了没?”虞清欢推开屋门,嘴巴里还含着糖果,说话黏糊糊的:“姨母催你快些,你再不动身二哥可就要先走了。”
虞婵“喔”了一声,显然没放心上,手指小心翼翼地弄着头上的凤冠。
虞清欢看不下去,压低她的肩头,帮她把漏出来的发丝理好。
“阿姐,你喜欢二哥吗?”虞清欢冷不丁问道。
虞婵转身捏了捏她的脸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笑盈盈问她:“你不是早就想让我俩成亲吗?这下真成亲了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虞清欢兴致恹恹,她抱住虞婵闷闷道:“因为阿姐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自打回家后整日酗酒,我还以为你中邪了。”
“虞清欢你再说一句不吉利的话,我就把你丢出去。”
“我要告诉姨母你威胁我。”
虞清欢作势要哭,虞婵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巴,把人提溜出门。
虞婵才松手小丫头撒腿就跑,虞婵笑着骂了一句:“整日没个正形,也不知道像谁。”
侍者紧随在她身后,虞婵吩咐道:“你们不用跟了。”
侍者笑着退下,虞婵出了院子,朝着虞府大门看去,吴尘早已在白马身旁候着,她径直朝吴尘走去。
“我真是服了你了,大喜日子还能睡过头,昨晚没少喝吧?”
吴尘把缰绳递交到她手中,凑到她耳边又道:“我嘴皮子都说焦了,你家这位非得等你一块走。”
虞婵朝着巷口望去,谷清泉头戴纱罗软巾,一袭大红圆领金银丝线凤鸟袍,骑着高头骏马。
恍惚间产生一丝时空错乱之感,若是玉川不受皇权牵制,谷清泉大概也能同她一般参加科考。
她翻身上马,身上的珠翠叮当作响,吴尘朝她抬抬下巴:“去吧。”
虞婵驾马到谷清泉身边,结亲队紧跟其后,铜锣喧天。
婚姻大事宛若儿戏般的决定,她原以为自己有得选,可惜苍天给她开了一个玩笑。
眉头舒展宛若云边青山,朱红花钿更衬容颜明艳。
“二哥,跟了我以后过的都是提心吊胆的日子,你怕吗?”
谷清泉笑道:“不怕。”
虞婵眼角噙着泪笑了笑,半天只说出一句:“二哥真好。”
二人于娲皇神殿立下誓言,三拜娲皇,敬祈神明。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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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觉得这场婚事有点不对劲。”谭眠华从楼阁上往下俯视着结亲队伍回新府,心里不知在算计着什么,“先皇为什么一定要玉川两姓联姻?”
“谭才子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的小命吧。”
侍卫装扮的青年把刀搁在桌子上,把一封密函丢他脚边,讪笑一声:“殿下说了这次再办不好,就把你丢护城河里喂鱼。”
谭眠华笑着接起地上的密函,装模作样的用袖子擦了擦密函:“赵统领,你我也算是半个同僚,何必拿殿下来吓唬我呢?”
赵歌喝了一口冷酒,拿刀指着他,像是在为人打抱不平:“我看在你是我同乡的份上,送你一句话:‘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不对,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盯着易举人吗?怎么有空跑到这来吃酒?”
谭眠华打开密信大致看了眼,倒吸一口凉气,走到烛台前把它点燃,最终化作灰烬随风飞散。
赵歌又喝了一口冷酒,指了指隔壁:“从早上就一直喝酒,也不说话,刚刚喝到吐血,大夫看着他,我才得闲过来透透气。”
谭眠华啧啧道:“可怜天下有情人,情深缘浅,造孽造孽。”
“谭才子,你做人不厚道。”赵歌道。
谭眠华摇头否认:“不是我不厚道,是那位犟得跟头牛似的。指望他为了殿下伏低做小?痴人说梦。倒不如让痴男怨女反目成仇,日后清算虞家时也少些麻烦。再说了若情比金坚,又怎会听信旁人谗言?”
赵歌举杯敬他:“有道理。”
有人叩心泣血,有人洞房花烛,这一夜注定无眠。
虞府宾客满堂,人声沸腾。
虞婵酒过三巡后,实在是顶不住,拽着吴尘先跑了。
吴大才女搀扶着这个酒鬼走到莲池边,谷清泉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她们身后,吓得吴尘差点把虞婵丢出去。
“谢谢吴小姐帮忙,还是让我带她回去休息。”
谷清泉把虞婵抢到怀里,微笑着赶客:“天色不早了,我派马车送吴小姐回家吧。”
“不用,我这就走。”
当年吴尘第一个带着虞婵逛仙驭楼,姓谷的肯定怀恨在心。吴尘连忙推辞,特别有眼力见的跑了。
谷清泉抄起虞婵的膝窝,把她横抱在怀里,他低声呼唤虞婵:“明月,你可以搂着我。”
虞婵的脑袋贴着他的心口,手有气无力地搭在他的肩头,也算是有所回应。
谷清泉轻轻笑了一下,抱着她回到屋子。
虞婵腿才碰到床就想倒头就睡,谷清泉一只手稳住她,耐着性子帮她取下头上的凤冠,解开她身上繁琐的配饰,最后他才脱了她的鞋袜,托起她的腰背将她放平在床上。
虞婵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谷清泉恰好附身下来。
虞婵感觉到有个又凉又软的东西擦过自己的嘴唇,她缓缓睁开眼,只见谷清泉侧脸上有一道红痕。
那是她的口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