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婵在途中只眯了一会儿,出了城走上山道,马车行驶得再缓慢也还是颠簸。
她睡得就不是很踏实了,怎么挪身子都不舒坦。
最后谷清泉趁她睡得迷糊,手扶着她,让她依偎在自己肩头上,虞婵才好好睡了一觉。
谷清泉此举过于亲密,以至于他都有些心虚,时不时被她颤动的眼睫给惊出一身汗来。
他揽着她半边身子的臂膀上传来隐隐温热,这无异于是对谷清泉的一种折磨。
她近在咫尺,几乎唾手可得,只要谷清泉微微颔首便可细嗅她发间清香,可他并没有这么做,也不是他品德高尚,坐怀不乱。只是他怕自己克制不住,入了迷唐突了她。
虞婵倒是没想太多,迷糊虽迷糊,但还是清醒地认识到自个是靠在谁的怀里。
睡意催着她不要计较这些细枝末节,急忙赶往下一场美梦。
美人怀里偷香也不亏,更何况美人是二哥,又不是别人。
虞婵忽觉耳畔有热气,下意识缩起脖颈,头埋在谷清泉胸口,喃喃道:“要到了吗?”
谷清泉故作镇定:“快了。”
虞婵应了一声,头朝里歪,谷清泉把她扶稳,轻轻吐息,自说自话:“总是不晓得照顾好自己,这下回了京,我要好好看着你。”
白鹤楼建于东山山腰,楼外多庭院。因豢养白鹤而得其名。
周围松柏环生,云雾缭绕,僻静深幽,且不向外揽客。
唯有接了主家的请帖才得进楼赏玩,自然也成了富贵闲人们的焚香品茗之地。
马车在白鹤楼外停了半晌,等着虞婵睡足了精神,谷清泉方才牵着她的手腕下车。
他把外袍罩在她身上,系好带子才领着她进了白鹤楼。
“二当家。”门口的鹤使恭敬道,随后朝着不远处的另一驾马车撇了一眼。
谷清泉挑起半边眉梢,微微抬起下颌,鹤使颔首退下。
虞婵这才梦醒,恍然大悟道:“我忘了,这也是你家的产业。”
“这是玉川的产业,并不独属于谷家。”谷清泉纠正她。
白鹤仰颈漫步于庭院间,并不惧怕来访的客人,似乎是习以为常,时而伴着空幽的琴音叫唤几声,时而振翅飞入香室,尽情享受文人墨客的歌颂。
虞婵抖机灵道:“玉川都有份?那二哥你就忍痛割爱,让我抱只鹤回去玩几天。”
谷清泉:“何须麻烦,你在这住下不就行了?庭中鹤有十三,你若喜欢,全供你赏玩。”
虞婵道:“全给我?你的客人可就见不到镇楼之宝了。”
“他们的欢喜哪有你的来得重要。”
只要是虞婵开口,谷清泉总会不计代价的寻给她。
当年的西府海棠,今朝的东楼白鹤。
虞婵细细品了品他这话,心里生出异样的感觉。
她大笑起来,掩饰内心的猜疑:“如此珍禽当与人共赏才得几分雅趣,独享终归不近人情。说来二哥可是备好酒菜,我闻到了梅子酒的味道。”
“知道你贪这一口,我亲自去青州摘梅子回来酿的,白鹤楼存一些,剩下的年年送往旧棠居,一月未到你便说不够。”
谷清泉替她拨开珠帘,一后一前踏入暖阁,虞婵扶住额角,怕叫他看出端倪。
虞婵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些梅子酒她一坛未动,原因无他,某人不喜罢了。
虞婵当年为了不伤谷清泉的心,她便在月末捎信回来,胡编乱造一通,收到信的谷清泉被她三言两语哄得心花怒放。
二人落座红炉边,珍馐纷纷承上桌案。虞婵顺着他的话,脸不红心不跳胡扯道:“还是二哥懂我,这回可以喝个尽兴了。”
谷清泉敛起长袖,躬身把酒倾倒在酒爵之中,待酒温可入口时分盏至于她面前。梅香暖身,别有一番风味。
虞婵端起抿了一口,醇香流连舌尖,她不由称赞:“好酒。”
虞婵只喝了一小口便放下,继而拾筷果腹,边吃边夸。
谷清泉的眸光停在她的唇齿上,贪杯之人可不会这般浅尝辄止,贪杯未必是真贪杯,那些送到旧棠居的酒有几成入虞婵肚中就不得而知了。
恐怕她都分给同窗,自己却未尝过一口。
谷清泉压住心底的失落,替她夹菜添酒,强颜欢笑道:“仙驭楼的酒太烈,不及这酒温和,多喝些暖暖身。”
他这无微不至的关心压得虞婵有些喘不上气,自打那日谈话后,她对谷清泉总是带着几分愧疚,在谷清泉面前做什么都觉得不自在。
仗着青梅竹马的情谊,理直气壮的要求人家配合自己演这一出闹剧,属实是不应该。
家花为何不及野花香?谷清泉长得不赖,门当户对,温良贤淑。
比起别院里那个狼心狗肺玩意儿可好上千百倍,自己怎就不上心呢?
虞婵长叹一口气,低声道:“要是能换一换那该多好。”
“换什么?”
虞婵对上谷清泉那双洁净的眼眸,惊觉自己把心里话说出了口,连忙喝酒掩饰自己的心虚:“我是说要是仙驭楼也有这酒好了。”
珠玉落盘声清脆,虞婵瞥了眼门帘。
一把檀木扇子轻轻挑开珠帘,身披华袍的贵公子测侧眼窥视暖阁里的宴席。
他笑脸极好,眉眼有几分似瑞王。
“唉,这不是明月吗?鹤使说是主家家宴,我一猜就知,有谷二的地方必定有你。”
听声音就晓得是来了不速之客,虞婵是真觉得晦气,在哪都能撞见这灾星。
谷清泉依照礼数朝世子行礼,风炅似笑非笑摆摆手:“谷二公子客气。”
虞婵颔首低笑一声,指尖扣住酒盏边缘,掌心托着盏底朝向门口,眯着眼装作醉酒:“原是世子殿下,书院一别,已有几月。酒过三巡,我这脑子晕得很,一时倒没认出世子来,还望世子莫要怪罪。”
“怎会?我就来瞧瞧,没别的意思。佳人在侧,本世子就不打扰明月雅兴了。”
风炅瞧她面颊白皙未见醉意,便笑着摇头收起折扇,珠帘坠落遮住身影,随即跟身后人说笑道:“平川,你不知。明月她从小没个正形,事事通事事松。她在瑞王身边当伴读时,有一回学骑射,差点一箭要了我的小命……”
虞婵在暖阁内听得一清二楚,她望着珠帘外的重影,身体仿若坠入冰窖,一股凉血蔓延至四肢。
她将酒一饮而尽,暖流没过咽喉,腥辣之感灼烧五脏六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