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丰收抬起头,这才看到门口的人,不过大半月没见,记忆中那个冯兰英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还是那张脸,眼神却像换了个人似的明亮。
他愣了愣,确认林誉文没事了,连忙从屋里出来,带着冯兰英到了旁边办公室,边走边说:“县幼儿园?这事可不好办啊,名额紧俏得很。”
冯兰英的睫毛颤了颤:“是的,名额是紧俏,但是我已经打听到了,黄陵幼儿园那边还有两个名额。”
“是有这回事。”赵丰收戴上眼镜,拉开抽屉翻找文件,“但得先过三关,大队推荐,县里审批,医院体检。”他抽出一张表格,“你家成分没问题,但得先交5块钱押金。”
冯兰英悄悄松了口气,从怀里掏出用手帕包着的钱:“我准备好了。”
赵丰收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接过钱数了数:“工业券呢?孩子要准备文具书包。”
“在这。”她又从口袋里摸出五张崭新的票证。
“准备得挺周全。”赵丰收点点头,开始填写推荐表,“你家那口子知道这事吗?”
冯兰英的嘴角绷紧了:“他,不太管这些。”
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赵丰收头也不抬地说:“明天带文玲去县医院体检,拿着这个去文教局找李干事。”他递过盖好章的材料,“就说是龙华大队推荐的。”
“谢谢赵队长。”冯兰英接过材料时,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嘈杂。她下意识往声源处瞥了一眼,就看见张医生已经收拾着箱子准备走了,看来小林知青是没事了。
“你再把这份申请表抄一份,我再盖个章就差不多了。”赵丰收递给她一份表单。
冯兰英点头坐下来拿着笔抄。
看到她写字,赵丰收有些惊讶:“想不到你还会写字儿,字写得这么漂亮。”
冯兰英微微一笑,谦虚地回答:“赵队长过奖了,我也就是小时候上过几年学,字写得还算工整。”
赵丰收点了点头,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赞许:“这年头,能写出来就很不错了,更别提写这么工整。”
等办完所有的手续已经到下午了,冯兰英从包袱里拿出两个馒头,就着白开水垫了垫胃,准备去赶晚班车回县城。
冯兰英走出大队部,看见林誉文站在不远处松树林下,像是在等她。
他脸色还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额前的碎发被虚汗浸湿,军大衣的领口松散地敞着。虽然打了退烧针,但瞳孔仍有些涣散,呼吸也比平时急促。
见冯兰英过来,他连忙朝她走来,嘴角扯出个苍白的笑,声音沙哑:“兰英姐,谢谢你。”
冯兰英疑惑地眨眨眼:“谢我什么?”
“大喇叭的事啊。”林誉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台扩音器是我用粮票换的,村里没人会用。今天除了你,也没外人回来……”他说着说着耳朵就红了。
冯兰英噗嗤一笑:“小机灵鬼。”
没想到话音刚落,一声尖叫从旁边林子传了出来。
“好啊!我就知道你们有一腿!”
王春娟猛地从旁边草垛窜出来,手指直戳向冯兰英的鼻尖:“好你个冯兰英!表面上装得正经,背地里跟知青勾勾搭搭!”她扭头朝身后嚎了一嗓子,“国栋!快来看看你媳妇干的好事!”
冯兰英没想到他们两个居然在这偷听。
“看看!这就是你娶的好媳妇!跟知青合起伙来害咱家红梅!”
回去之后崔红梅哭天喊地地一个个解释,王春娟一想也觉得今天这大喇叭响得有些不对劲,就折返回来想好好问个究竟,没想到,刚好被她听了个正着。
“娘!别胡说!”崔国栋挣开母亲的手,却不敢看冯兰英的眼睛,“兰英是来办文玲上学的事…跟林知青没发生什么。”
“呸!谁信啊!”王春娟扯着嗓子喊,“我家红梅就是被你们这对狗男女害的!”
“住手!”林誉文说,神色冷酷,“王婶子,有话好好说!再说了,她难道没下药吗?”
气氛有些凝固,王春娟有些心虚,随后紧着嗓子嚷嚷着,“一码归一码,那你身为一个知青,跟有夫之妇搞一块,你是不是作风也有问题!”
崔国栋看向冯兰英。
“英子,我就想听你说句实话,你告诉我,你跟林知青之间什么都没有,是吗?”
冯兰英突然笑了,笑得崔国栋心里发毛:“既然你这么想听…”她整了整衣襟,“是,我是觉得小林同志人踏实,有文化,我就喜欢他,怎么了,比某些人强百倍!”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抽得崔国栋踉跄着松了手。王春娟趁机嚎起来:“听听!都听听!这不要脸的自己认了!”
林誉文听到冯兰英那句“喜欢”时,耳尖“唰”地红了。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还发烫的脸颊,心跳突然快得不像话,连带着太阳穴都突突直跳。
他当然知道这是气话。
兰英姐说这话时眼睛里的怒火都快烧到他脸上了。可偏偏胸腔里那股热流怎么也压不下去,像是有只小麻雀在里头扑棱翅膀。
他慌忙低下头,生怕被人看见自己发烫的耳根,却忍不住用余光去瞟冯兰英气得发红的侧脸。
乱想什么呢。
他在心里骂自己,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军大衣的扣子。
可越是想冷静,那点隐秘的欢喜就越发鲜明,像是寒冬里突然尝到的一口蜜,明知不该贪恋,却让人忍不住想咂摸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