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国栋莫名松了口气。
他望着冯兰英泛红的耳尖,忽然觉得这样也好。
是啊,林知青多好啊,有文化、脾气好,最重要的是从不会像自己这样,护都护不住她。跟着他,准比跟着自己这个粗人强。
心头有些钝痛,但没关系。
“国栋!”王春娟见他发呆,揪着他耳朵的手又加了把劲,“这女人都骑到你脖子上拉屎了,你都成了王八了,还缩着头干什么,今儿个你不给她点颜色瞧瞧,老娘就撞死在这树上!”
崔国栋抬起了头,“娘,这日子我也不过了,我们……离吧。”
王春娟正扯着嗓子骂得起劲,突然听见儿子的话,像是被人突然泼了瓢冷水,她愣在原地。
“离…离婚?!”她声音都劈了叉,手指颤抖着指向冯兰英,“国栋你疯了?现在离婚你不就成全他俩吗?以后你在村里怎么抬得起头?”
“娘!为什么不离!就让她一直给儿子丢脸吗?”崔国栋突然暴喝一声,指着自己脸颊上已经泛了白的抓痕:“你看看!娘,这就是我媳妇干的好事!”
他的声音越说越大,几乎是用吼的,“天天在家里坐吃山空吃现成的,回家就跟我动手!这样的女人留着干啥?!”
王春娟被儿子从未有过的暴怒吓住了,看着那三道印子,那天的事情她不是不知道,本来想给这个女人一个颜色瞧瞧,谁知道她直接收拾东西跑县城去了。
现场有一瞬间的寂静,谁都没想到老实巴交的崔国栋能发这么大火。
崔国栋喘着粗气,余光瞥见冯兰英的脸,心里像被钝刀子割着似的疼。可他咬死了后槽牙,硬是摆出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不就离婚吗?我现在就去公社办手续!我崔国栋再不济,也不要这种朝三暮四的媳妇!”
他说得斩钉截铁,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出戏演得越真,冯兰英往后才能过得越好。
跟着他这种泥腿子,终究是委屈她了。
王春娟回过神来,脸上的皱纹都气得直抖,她拍着大腿冲冯兰英尖声嚷道:“你以为离了婚就能攀高枝了?呸!带着个拖油瓶的二手货,谁要你啊?”
“搞破鞋的烂货!林知青能要你?不过是玩玩罢了!”她朝地上啐了一口,“将来只能配给死了老婆的痨病鬼!”
“到时候可别哭着回来求我们国栋!我儿子离了你,大姑娘随便挑,你离了我儿子,就等着烂在家里吧!”
冯兰英静静地听完王春娟的谩骂,神情淡漠,像是对方骂的不是自己。
只是抬眼看着王春娟身后的崔国栋。
而后者终究别过了头,抿着唇没吭声。
她说,“走吧,崔国栋,离婚。”
到了大队部,会计老马推了推眼镜,看着面前一大堆人:“真要离?”
“离!”王春娟拍着桌子,余光瞥着窗外看热闹的乡里乡亲,咬紧牙根,“现在就写证明!”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要是再不离,他们老崔家可真就抬不起头了。
大队长赵丰收听见会计室吵吵嚷嚷的动静,急匆匆推门进来。他刚迈进门槛,嘴里已经念叨开了:“兰英啊,夫妻没有隔夜仇…”话才说半句,抬眼瞧见冯兰英的神情,后半截话就卡在了嗓子眼里。
冯兰英站在桌前,腰杆挺得笔直。可眼里的光却稳得像钉进木头的钉子,任谁都拔不动了。
赵丰收张了张嘴,那句“为了孩子再想想”在舌尖转了个圈,终究没能说出口。
“赵队长,”冯兰英先开了口,声音轻得像片落叶,却把满屋子的嘈杂都压了下去,“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这婚,我们离定了。”
赵丰收咳了两声,“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劝了,走流程吧。”
“不过,要离婚,咱们该算的账得算得一清二楚。”冯兰英目光坚定地扫过在场的人,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破旧的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这些年她在这个家里的每一笔付出和收入。
“这些年,我在生产队挣的工分,还有卖鸡蛋、纳鞋底攒下的钱,都得算清楚。我不是贪图什么,这都是我辛苦劳动的成果。”
王春娟却立刻跳了出来,双手叉腰,尖酸地说道:“算什么算!你嫁进我们崔家,吃我们崔家的饭,用我们崔家的东西,还好意思提钱?”
冯兰英冷笑一声,毫不退缩地迎上王春娟的目光:“王春娟,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些年,我起早贪黑地干活,挣的钱都补贴家用了。现在婚离了,我拿回属于我的,天经地义。”
老马接过账本,慢悠悠地翻开:“兰英丫头十四岁就来崔家,十八岁才补的结婚证。按规矩,这既没彩礼也没嫁妆……”
王春娟突然尖着嗓子打断:“怎么没彩礼?她吃我家十年饭不是钱?”
大队长敲了敲桌子:“春娟嫂子,新社会不兴这套。要说吃饭,兰英这十年干的活,够养活三个她了。”
老马继续拨算盘:“四个孩子,老大闺女六岁,老二小子五岁,这两个小的……”他想起来过年那会儿见到的两个小崽子,“才满月。按政策,哺乳期幼儿必须跟娘。”
王春娟一听,两弯眉毛往上一挑:“不行!娃都得留在崔家!”
当过娘的都知道,那孩子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坨肉,不可能不挂心。当爹的或许能不念叨,但当娘的那是真舍不得。
王春娟已经在心里盘算好了,等冯兰英走了,她就故意饿着文玲,不给梳头洗脸,让孩子天天脏兮兮的。到时候冯兰英回来看见闺女这副模样,还不得心疼死?她教孩子们叫别人娘。看她还怎么硬气!
想到冯兰英将来跪着求她见孩子的场面,王春娟就觉得浑身舒坦,连带着腰板都挺直了几分。
贱蹄子,别以为离了婚就能逃出老娘的手掌心?
“都是我们老崔家的种,一个都不能让她带走!”王春娟斩钉截铁地说。
老马没理她,转头问冯兰英:“兰英,你自己咋想的?”
冯兰英语气冷清:“马会计,双胞胎才满月,离不得娘。”
老马继续问:“那文玲和老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