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王横将萧大人吩咐的那一份补偿也给了农夫,开口道:“我大晟最重农桑,这些银子是勉励你们勤于稼穑之功。”
践踏百姓麦苗的是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无论如何,此事不能说天子之过,即便是弥补也得换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农夫们大字不识几个,哪懂得官爷说什么,官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只知道,这些银子不会收回去了,他们立即跪伏在地,感激涕零。
上原。
皇帝的仪仗停驻在上原高崖之上,山风猎猎,吹起龙袍广袖。
入目的是绵延千里的山河,长安城盛世繁华之景,田畴阡陌纵横交错,远处渭水一带蜿蜒盘旋,如真龙蛰伏在卧。
大晟几百年基业,一览无余。
皇帝忽然抬手,直指崖边一处陡峭的空地,“朕要在此处,修一座摘星楼。”
群臣面面相觑。
萧伯瑀道:“陛下,上原地势险峻,若大兴土木,恐劳民伤财。”
话音一落,皇帝眉头微皱。
“萧大人此言差矣,上原地势高峻,恰合登高望远之意。”一旁的御史大夫石正察言观色,连忙道:“陛下欲在此建摘星楼,正可俯瞰天下,彰显大晟国威。再者,摘星楼一旦建成,必成千古名胜,留给后世子孙瞻仰,此乃大晟永顺年间的盛世象征。”
最后一句落下,皇帝龙颜大悦,他大笑道:“赏!”
说罢,便将此事安排了下去。
山头风势渐大,皇帝逗留了片刻便启驾回长安城。
百官跪送,王横赶来之时,只恰好迎上皇帝回宫的御驾,他也连忙跪伏下来。
其他大臣陆续跟在皇帝身后,王横看了许久,也没有看见自家大人。
待大臣们都离开得差不多了,王横终于忍不住朝一人问道:“这位大人,可曾见过萧大人?”
那人微微一叹,“萧大人恐怕还在山头之上,唉……”
见他唉声叹气,王横心头一凉,“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指了指陡峭的高崖上,道:“陛下要在此地修建一座摘星楼,萧大人力劝,可还是……唉……”
说罢,那人便下山离去。
高崖之上。
萧伯瑀负手而立,俯瞰脚下山河,心中却涌起一阵苍凉。
大晟开国几百年,历经数代明君励精图治,方有今日之盛。可如今帝王肆意妄为,贪图享乐,不顾民生之苦……
当年,殿试对策上,先帝曾问过众人一句话:“何以使天下归心?”
有人答:在于天家威严,万民知敬畏,百官知戒惧。严刑峻法,则宵小不敢妄动;赏罚分明,则忠良自当效死。
先帝微微颔首,不置可否。
又有人答:在于民安,若百姓安居乐业,自然归心。故当轻徭薄赋,劝事农桑,使民年有庆余,则天下自安。
先帝目光微动,似有赞赏。
殿上众人各抒己见,先帝的目光看向了萧伯瑀……
“萧大人。”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萧伯瑀回过神来,只见赵从煊不知何时已站在三步之外。
山风忽起,赵从煊额间几缕碎发被风轻轻拂过,发丝掠过脸颊,在他苍白的肌肤上落下浅淡的阴影。
“殿下怎未回长安城?”萧伯瑀问道。
赵从煊偏过头看向远处连绵的山峦,缓声道:“我极少出长安城,原来长安城外的天地如此开阔……”
旋即,他又低下头来,道:“让萧大人见笑了。”
萧伯瑀看着他,片刻后,忽然问道:“殿下赠予的墨兰图……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赵从煊神色未变,只回道:“一幅珍藏已久的字画罢了,具体是何人所画,我也记不清了,萧大人若不喜欢,我府中还有几幅字画……”
闻言,萧伯瑀轻声婉拒,便不再追问了,兴许一切都是巧合罢了。
看着远处山峦,二人静默良久,萧伯瑀又回想到先帝问的那一句话,他忽地轻声道:“殿下以为,何以使天下归心……”
赵从煊低首垂眸,似作思考。
山间的风吹得枝叶簌簌作响,片刻后,赵从煊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夫子教我……”
按理来说,皇室子弟自小便要学诗书经乐这些,可赵从煊像被人遗忘了似的,他的母妃也不曾向皇帝提起这事。
萧伯瑀微愣,这话是他先越矩了,无论如何,他不应问出这句话的,若是被旁人听到而引起猜疑,恐怕是他连累了殿下。
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大人……”
是长史王横。
萧伯瑀道:“何事?”
王横这才发现宁王赵从煊也在,于是连忙行礼,旋即才讪讪道:“下官见大人久久没有下山,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回去的路上,王横提及那几名农夫的事情,又猜测着是何人留下的银子。
萧伯瑀闻言,只是笑了笑,这朝野之中,还有与他志同道合之人,便足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