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稀稀拉拉走了以后,沈欲忱蒙在被子里,枕头都打湿了半个。第二天清晨,他悄摸从走廊窗户爬上了楼顶的天台。
与此同时,谈扉明刚爬上楼梯,拎着一盒炒饭。
他看医院的饭没滋没味儿,又见沈欲忱那瘦瘦巴巴一张脸,全然没了之前那股精致气,特地起一 大早做炒饭带来给他尝。结果刚露头,就见走廊窗户大开着,病号服衣角一闪而过,他心里咯噔,跑进靠窗的那间病房,只见床上躺着撕碎的卡片儿。
这当然不是沈欲忱变的。
他一时心急,将装炒饭的袋子往嘴上一叼,想也没想就随着翻过窗户,一路两腿颤颤巍巍爬上天台,就见破晓天光之间站着的人。
风呼啦啦地吹起他衣裤,半截袖子是空的,一具身体是空心儿的。沈欲忱似一只蓝白条纹纸折成的千纸鹤,扑棱不起来翅膀,却想飞走了。
谈扉明叼着炒饭,两手一搂将沈欲忱从天台拦腰抱了回来,两人跌在地上,蹭了一身的灰。
那天谈扉明把他拉回来后,说了什么,沈欲忱已经忘了,画面也记不太清。
人与人的相处,总要选择性忘记些面红耳赤争吵的内容,只让美好珍贵的片段占记忆的内存,譬如味道,譬如情绪,譬如那天他想死但没死成,被谈扉明塞了满嘴的炒饭,因此不设防备呛咳起来。
这具空心儿的身体被食物填满,变得沉甸甸,不能再从楼顶飞走,只能继续在地上直立行走。
川式腊肠切成丁,饭粒裹着鸡蛋,食材简单,但格外多,也格外香。谈扉明做饭放料很实在,现在也没变。
看到沈欲忱吃完一整盘子的饭,谈扉明成就感满满,收盘子转身时没忍住勾起唇角。他哼着车里听过的那首小曲儿,边洗碗边琢磨着明天该做什么。
而一墙之隔的沈欲忱吃饱喝足后,开始探索他的新领地,像只猫儿一样这看看,那闻闻。
深灰色墙角桌上井然有序地放着音响、三台电脑,从笔记本到台式,还有switch架,以及一些潮玩和小摆件,置物架上还放着一些画册画集。他知道谈扉明除了搞纯艺外,还做些建模和视觉延展设计,毕竟据童千雪说,画展的一系列视觉宣传、展品、到周边产品,都是他一人包揽,亲力亲为。
沈欲忱拉开人体工学椅坐下,面对着电脑,想象出谈扉明在这儿认真工作的样子。
喜欢。
他在椅子上转了两圈儿,听到敲门声,转过头去看。他没关门,谈扉明也没进来,站在门口抱着一堆东西道:“我给你换洗漱用品……还有我今天在商场买了套新的睡袍,刚才洗了,今晚干不了,你要不先穿我的?柜子里有一套刚洗过的。”
“不用了,我现在……”沈欲忱走过去,靠在洗手台旁看谈扉明收拾东西,目光落在他撑起短袖袖口的结实手臂上。
谈扉明近些年一直在健身,沈欲忱并不知道,因此这张下颌线凌厉的脸,和他衣料包裹下肌肉线条流畅紧实、充满力量感的身材,形成一种强烈的视觉反差,正所谓“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沈欲忱慢慢补充了下半句:“我现在比较喜欢裸睡,你介意吗?”
谈扉明拆牙具的手顿了一下,在镜子里看了他一眼,挪开:“……不介意,家里有地暖,也不会很冷。”
“而且听说裸睡比穿衣服睡调节体温的效果更好,也更容易进入深度睡眠。”
“那这么说,这个习惯还挺养生的。”沈欲忱抬起手,攥着拳在谈扉明胳膊上轻轻捶了下,“练得挺好。”
谈扉明垂眸用温水洗着杯子,闻言“嗯”了声,唇角微扬。
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被夸,更没有哪个健身人士不喜欢被夸成果斐然。再别说这个夸赞他的人,还是他觉得眼光非常高的沈欲忱。
他健身这习惯,还得从大学说起,那时综合材料等实验课程,常常需要搬石膏扛水泥的,一群大老爷们儿力气也不比女生大多少,都是硬撑面子罢了。
有次布展,一向助人为乐的刘牧驰夸下海口帮人搬装置品,结果一人搬不动,就抓谈扉明帮他。两个人一路从五楼搬到一楼,累得汗如雨下,刘牧驰坐地上自嘲,他们真是一群文艺的细狗,当即便约下谈扉明一起健身。
后来刘牧驰半途而废,只有谈扉明坚持了下来,从文艺细狗变成文艺麒麟臂。
谁想一个夏天过去,一批新生报到后,表白墙捞他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刘牧驰天天抱着手机逗他“小哥哥有对象吗”“学长有男朋友吗?”愣是给谈扉明逗社恐了,从此出门在外穿得严严实实,被刘牧驰嘲笑为“绝望的直男”。
对人类而言,被同性欣赏的成就感远高于异性,且谈扉明心底对万物,对性向的包容性很强。
但在潜意识里,谈扉明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是个尚未完全消化传统观念,只追求安稳的人,害怕被贴标签、害怕被误解、害怕被议论。他承认自己只敢在主流里追求创新、叛逆,但不敢脱离主流,那代价太大了。
所以他能做到尊重理解,愿意跟刘牧驰当朋友,也支持自己的朋友去追求爱情——只要他是旁观者就行。
“你想什么呢?水都溢出来了。”
沈欲忱的话打断了思绪,谈扉明回过神来。
“没什么,想明天做什么饭。”他垂眸,将杯子里的温水倒掉一小半,拧开牙膏挤在牙刷上,然后将牙刷横放在杯子上。
做完这些,他看着沈欲忱耳边的一颗小痣道:“我先出去了,你有问题再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