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的是那两个随从,不敢不跟,又没像连缺那厮狡猾,早早撂下句“我去看住客人”就一溜烟跟着祁韫钻了林间……
一路狂奔至交汇处,纪守义已热得汗水糊眼,模糊间见那一身白衣的富家子在树荫下控马兜圈,面纱扬起,右手拨缰,左手绢手套已脱,指间夹着马鞭与水囊,边笑边小口抿茶,叫他气得牙痒。
酷暑天里猛奔极危险,祁韫就算逗他,也不至真把战线拉长。此番比试前后不过一刻钟,纪守义已热得如煮熟虾子,连黑石头都喘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祁韫却一身清凉,仿佛连汗都未出一滴。
她抬手一探身后,解了另一个水囊远远抛给纪守义,纪守义只得接了,知道不能猛喝,还得忍着一腔怒火,一口一口闷着……妈的,这绣花枕头泡的什么茶?怎么还真挺好喝……
好不容易把茶喝尽,纪守义将那空囊抛还给她,心里却早没了方才的火气。
从那轻轻一鞭开始,这小子便把他的性子、马的脚程、这一带的地形全算了进去。他在自家地盘稀里糊涂中了套,还当是在比谁马快。
他向来自负力气够狠、胆子够大,今儿才真服了,原来算准人的脑子,比打赢人的拳头更要紧。想起老爹总说他“心粗气浮,压不住大局”,他总不服气,如今却像是头一次听明白了。
“行了,我服你!”纪守义嚷出一句,“之前是我混账,这回认栽,也认错了。”
祁韫笑着将面纱放了下来,拨马走至他身后,悠悠道:“哪天天凉风正,咱们再好好比一场。”
纪守义正要说“好啊”,她又眨眼一笑,补了一句:“少帮主引路,可别再带我们绕冤枉路了。”
三个观众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纪守义也忍不住笑骂:“真是说不过你,再贫一句我就当场翻脸啊!”
话一说开,众人立刻发现祁韫态度温和,言谈风趣,聊起她不熟悉的江湖事也耐心听着,从不出言讽刺,反而一力捧场。现在不觉得她是观音,而是个可亲可近的雪娃娃了。
没走二里路,几人已有说有笑十分融洽,只有那连缺向来沉默,不怎么搭讪,反而时不时低头用鞭子抽打路旁蒿草。
到了纪宅,众人下马后,纪守义将石头交给随从牵着,自己亲手接过祁韫的马缰,郑重随在她身后。
这么一来,进宅路上帮众尽皆诧异,恭恭敬敬低头抱拳为礼,倒弄得祁韫有些不自在。她素性低调,不喜张扬,更觉学着抱拳还回去不伦不类的不好看,只好面带微笑,点头为礼。
倒是看见了混在人堆儿里凑热闹的狗富,踮着脚仰着头,两眼亮晶晶的,祁韫扫一眼不见他身上有奢侈痕迹,不知是没来得及取那一百两银子,还是这小子能藏能忍不露富,二人相视一笑。
最后,纪守义将祁韫的马拴在一排马桩正中央,这是只有帮主和极贵重极尊敬的客人才能享有的待遇,又叫众人暗暗抽气。
祁韫明白定是纪四爷授意,专给她在全帮面前做脸面雪前耻,心里又无奈又好笑,没想到她顺走的这匹普通帮众之马,今日升格至此……
纪四爷闻声已在檐下等候,笑着把住祁韫的胳膊迎进屋里,纪守义已一扬脖嚷着“开饭开饭”。
今日场面盛大,席面直铺了三四十桌,四爷的儿子“仁礼诚义”都凑了个齐,跟着父亲,十分亲热尊重地向祁韫敬酒,却是点到为止,毫不强迫灌她,自是四爷吩咐了,不能唐突贵客,何况饭罢还得谈要事。
祁韫虽厌酒,却知纪四爷如此礼敬,不喝显得膈色,把四子和大头目们三圈敬罢,零零星星也喝了近一坛二十年状元红下肚,尤在日常可控范围。
她饮酒佐食的技巧十分纯熟,故面不改色若无其事,却已大大出乎众人意料,至此更是满堂称赞。
酒足饭饱,纪四爷携祁韫至后屋,只有纪守诚作陪。这是议事的小客厅,干干净净无甚杂物,仅摆着一只黑铁箱子。
纪四和祁韫简叙了别情,单刀直入地指着那箱说:“贤侄,上回客栈里说的引汪贵‘咬钩’的东西,便是这个。”
纪守诚闻言将那箱启开,祁韫一见之下,竟也失色蹙眉,连忙走近细观。
毕竟有近一坛酒在肚里,她原处在似醺非醺、基本清醒的状态,不似平常灵便,缓缓俯身按住那铁箱边沿细看,却越看越惊:这真的是一箱火器!
她伸手拨动,见其中约莫有二十支鸟铳,弹药三匣,配以火门簧、撞针、火帽盒等备用零件。
鸟铳形制并不一致,有她不识的,更有她非常熟悉的,正是徐常吉改造后的弗朗机鸟铳,枪筒比原版略短粗些,触手质感却粗糙,不及徐常吉做出的成品精细。
徐常吉入神机营不过一个半月,刚好能做出第一批火器,竟已流入民间?想来那不认识的鸟铳,定是神机营原本研制的火龙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