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渊带着荐书报名科举了!”
“谢明渊?!哪个谢明渊?!京城里还有人姓谢吗?”
“科举?!谢明渊?!真的?!”
“他不是……”声音立刻被咽进肚子里。
此起彼伏的惊呼伴着阵阵杂乱的乐声,在前楼开阔的空间隐隐飘荡。
从挑空的高台向上望,万花楼的前楼内部是天井一样的圆形。由二楼始,每层楼的楼中都挖空成同样大小的圆,再由边缘一侧向中心支出一块半圆,为本层开辟一块专门的表演台子。每层楼支出半圆的位置略有差别,不同楼层的挑空表演台由二楼螺旋着向最顶层上升,万花楼前楼的挑空天井从上到下都被表演台占据。由是,当万花楼前楼歌舞乍起、全层争艳之时,越高层的客人便能欣赏到越多表演,最高层的客人无疑是最尊贵的来客。花魁本人只在最高层的舞台上现身,自她而下,或琴或唱,或舞或歌,一眼望过,目不暇接,美不胜收。
正是午前,万花楼客人稀少,寥落的曲子时响时断,人声只集中在楼中最下三层。
无人注意到,最高层的清净角落中,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影在空旷的厅中相对而坐,已不知多时。
谢明渊正在桌旁写字。
明明是用来饮酒作乐的案桌,他却在上面摊开书册,旁若无人地书写,一笔一画,专心至极。笔迹时而滞涩停顿,时而入木三分,其人不像在青楼,倒像身处书院之中。
沐嫣单手托着下巴,淡色的眼珠眨也不眨地盯着谢明渊看。
楼下丝竹突然吹弹起来。
沐嫣蓦地一眨酸涩的眼睛。
面前人雕塑般如如不动,无论看多久也不见他生出不自在。沐嫣无趣地翘了红唇,起身掀开一侧红绸,赤足登上空无一人的表演台,靠着栏杆朝下望去。
楼下,文人骚客模样的客人们正边听曲边热烈地议事。
“为何谢明渊竟会报考科举?”
楼中空荡,问话拖着回音飘入人耳。
“大概那位谢公子大概也像你我一样,总是对着一张脸,厌倦了,得找找新鲜,”一人说着,向台上抚琴的美人抛个媚眼,别有深意地道,“这不,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从苦海中脱离,谁还不快跑?”
众人哄笑一声。
“没想到皇夫之位竟也敌不过情浅缘薄,大黎明月要成个笑话咯,”又一人嗤笑着说道,“呵,什么大黎明月,献媚求荣的人也好意思自比明月?这下明月西沉,前明月本人狠狠打了女帝一耳光,谢明渊这科举,能中就怪喽。”
沐嫣听着,百无聊赖地伸出手指。
圆润优美的指甲上,新染的凤仙花色在天井垂下的日光中透亮晶莹。
“兄台可别这么说。无论女帝如何,你我皆是文人,想想望青书院那块题壁,此刻落井下石便不应当。那可是谢明渊二十岁时写出来的!大黎第一文,万言治国策,谁能不心向往之?要是没有辛申宫变,要是科举早开,谢明渊今日定然如其父般一身朱紫。女帝牝鸡司晨,早晚有拨乱反正的一天,谢明渊能早些脱离魔爪,一身才学便早有用武之地,否则你我何尝不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哼,你倒是替他说话。”
“近来民间呼吁女帝退位、皇子登基的传言沸沸扬扬,或许当真有事要发生。”
“哎!不瞒你们说,我也报名了这次科举,谁能想到,竟要和望青书院的主人同台竞技!他们书院的宣卿就够麻烦了,这下倒好,连谢明渊也在。简直不知有多少血雨腥风……”
沐嫣拄在栏杆上,赤足点了点地面,足腕上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她回身下了舞台,未同方才一样乖乖坐在谢明渊对面,而是站在他身旁,伸一只手挡在他眼前。
谢明渊视线被阻,手中毛笔登时停下。
“魁首何事?”
沐嫣侧歪着头,娇媚地眯起双眼。
“明渊公子好雅兴,”她就势将手指按在书册上,指尖来回地点一点,“京中人人议论公子科举之事,公子倒是八方不动地端坐在我万花楼。”
谢明渊的眼中既无嫌恶,也无动摇。他将毛笔一放,从沐嫣指下抽出书册来。
沐嫣看着他合上书册。
谢明渊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当然,是我请公子来万花楼,”沐嫣放下手臂,那身华美的花魁装束衬得她臂上大丽花更绝更艳,“公子能在被女帝厌弃之后,日日按时来我这万花楼,真是忍人所不忍,实乃能成大事之人。”
沐嫣在万花楼十几载,从二八少女到如今的美艳花魁,看惯了人情百态、离散冷暖。
谢明渊再怎么掩饰,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厌倦?怕是快被甩了吧。沐嫣望一眼谢明渊身上的玉佩,唇边笑意不明。
“与你无关。”谢明渊语调骤冷。
“公子说得是,与奴家无关,”沐嫣压低声线,沙哑柔婉的声音像蛇一样缠绕上来,“女帝陛下不解风情,沐嫣可是解得很。”
说着,沐嫣将身子更靠近他些:“公子写字累不累?要不要和奴家——去房中休息一会儿?”
谢明渊立即起身,冰冷地道:“若你再敢提起那位陛下,你我之间交易即刻取消。”
见自己快要玩脱,沐嫣连忙上前,好生劝说又扬唇露出一个艳极的笑容:“沐嫣不长记性,公子不愿提她,沐嫣便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