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我无物,恪情恪欲……”
周子鹤绷直手臂,保持着拿剑的姿势,跟着念道:“无我无物,恪情恪欲。”
却没听见伽音的下文。
她不禁偷瞥一眼,却发现伽音站在一尺之外,神色冷漠,目光清幽地望着她。
她心下一跳,立马收回目光,无处安放的视线落在轻晃的剑锋之上,竭力维持着呼吸的平静。
“心口不一,难成大器。”
伽音平淡的声音打破了她伪装的平静。
话落,周子鹤便一下散了气,慌了神。
“师尊——”她一动,丹田处就撕裂一般传来一阵抽痛。
“哐当”一声,手中的剑砸在地上。
她痛得跪倒在地。
“师尊,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能做好的……”她艰难地仰起头。
伽音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沉默不语地看着她。
看着她倒在地上疼得全身痉挛,肌肤涨红,冷汗瞬间就浸湿了大半衣裳。
周子鹤眼前一阵阵发黑,只觉得自己仿佛要被体内的烈火焚烧殆尽了。
意识消散的一瞬间,一阵冷风袭来,她猛地一睁眼,眼前是被风吹得层层浮动的白纱。
又做梦了……
周子鹤勉力支起身子,靠在壁上,冰冷的玉璧让她有些回神,这是在伽音的神殿中。
自她发现伽音身上的冷香能缓解病症后,就时常夜里到她殿中来,伽音是默许了,但她从来都是找个偏殿的角落,不敢靠近她的寝殿。
丹田的灼烧感还在作祟,周围又没有锋利的东西,她胡乱从旁边扯过一叠布,咬在嘴中,任痛感蔓延全身。她仰着脖子,眉头紧紧锁着,嘴唇毫无血色,汗水早已将额前的发打湿。
她到这里来的每一日都会做梦,一做梦就犯病,惊醒后,就这么看着天色一点点亮起来,等待疼痛渐渐平息。
鼻尖嗅到一缕熟悉的浅香,她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犹疑地将方才自己胡乱拿的布摊开一看。
这是师尊的衣服!
她的手顿时僵住了,脑中一片空白。
等她回过神来,朝外看了几眼,偌大的神殿没有一个人的身影。
衣衫上的冷香散发得愈发浓烈,缓解了些丹田的痛楚,周子鹤紧皱的眉头松了松。
师尊,对不起,我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她这么想着,却将那衣衫攥得更紧,几乎贴上了鼻尖。
我该死。
越想越疼,越疼越想,她忍耐不住,掀起袖子,一口咬上了手腕,唇齿间很快就渗出血迹。
她倒在地上,贴着冰冷的地面,身上衣袍湿透,如同一只被雨淋湿的犬,蜷缩在一起,鲜血将袖口和发丝染红,怀里贴着一片揉皱的白衣。
伽音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松手。”
周子鹤听见有人在说话,她微微睁了睁眼,隐约看见了一个模糊身影。
“子鹤,松手。”那人俯下身来,握住了她的手。
周子鹤正疼得浑身难受,两眼昏黑,耳边突然传来的那句“子鹤”,惊得她下意识就松了嘴。
伽音拿开了她的手,看见上面一圈嵌入肉里的齿痕,原本光洁的皮肤被咬得血肉模糊。
她将手掌靠近伤口,缓缓渡出一股暖流,熨帖在伤口处。
“为师竟忘了你还长了牙。”
收了剑,收了刀,总不能把她牙也敲了。
周子鹤怔在原地,惊得还未回神。
师尊怎么突然来了?以往这个时候她都在山顶的域台上布阵观天,或是占卜卦象,这些事皆不可轻易中断,此时她是最不喜被人打扰的。
难道,又是梦吗?
周子鹤怔怔地看着伽音近在咫尺的面庞,在月色清辉下蒙上了一层雾,格外虚幻。
……又是梦啊。
手上的伤痕渐合,伽音注意到了她怀里的衣衫。
衣服上,洇湿了一片水渍。
周子鹤瞬间慌乱起来,一把将衣服藏在身后,张了张嘴想解释些什么,片刻后,她又默默合上了唇。
梦里而已,又能怎么样呢?
她闭了闭眼,放弃了解释,低声道:“师尊,徒儿知错了。”
惩罚我吧,像梦里无数次那样,冷眼看着我被折磨吧。
室内沉寂良久,只听得见窗外时停时起的风雪声。
伽音看了一眼她光洁如初的手腕,开口道:“起来吧,跟为师去换身衣服。”
说完便起身离开。
周子鹤一愣,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半晌,才爬起来跟上去。
看着摆在面前的衣服,和在案前淡然看书的伽音,周子鹤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说,只好拿起衣服。
这件衣服同她原来那件一样,也是玄色,只不过做工更加精细柔软,细看还泛着淡淡光华,袖口和衣摆处缀着云纹,胸口处用银线勾了一只白鹤,昂头展翅,破雾穿云。
“先前你问为何他人都有宫纹,独你没有。为师之前从未开山立派,也没有收过徒,本不打算多此一举。不过既然你说了,也不是难事。你名字里带一个鹤字,以后,这只鹤就是你的宫纹。”
周子鹤怔了半晌,才道:“师尊,你怎么知道……”
宫纹一事,她自是不敢当面问伽音,甚至从没与他人提起过,只不过每次碰见其他宫的弟子,都会多看两眼他们的宫纹。
伽音翻了一页书,道:“有一次你睡在我殿中,说的梦话。”
周子鹤僵了僵:“师尊,你都听见了?”
“嗯。”
她不仅听见了,还看见了。
那次她原本照常在山顶上布阵卜卦,卦象如往常一样,阴阳失调,星斗垂翼。
险而又险,死局已定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