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却听殿中传来了几声呜咽。
伽音想起来还有个人也在殿中,皱了皱眉,便立马收了阵前去查看。
结果发现周子鹤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浑身发抖,冷汗涔涔,似乎被梦魇住了一般,嘴里还低低重复着什么。
她走近了,缓缓俯身去听。
“师尊,为何……为何他们都有宫纹,是不是……是不是徒儿犯了错,师尊才……”
这些低喃带着轻颤,断断续续的,显出几分含糊不清的委屈。
一个小小宫纹,就值得这样在意?
伽音看着周子鹤深深蹙起的眉头,轻颤的眼睫,眸光有些闪动。
她这般执念深重,不是正好应了自己的意吗?
伽音回过神,看着周子鹤低着头攥着衣服,闷声说了句:“多谢师尊。”
随后将衣服放下,就去扯腰间的衣带。
“子鹤——”
周子鹤疑惑抬头,发现伽音突然站了起来,书也不看了,眉头轻皱看着她。
“……到偏殿去换。”
“为何?”她下意识道。
伽音沉默了。
周子鹤也沉默了,她想起村里的人说过的一些话,这副不伤不死的躯体是如此的怪异、肮脏,确实不该显露于师尊面前。
这么想着,她拿起衣服,转身走了。
伽音仍站在案前,低头看向茶杯中自己的倒影,脑海中一幕幕缠绵的画面飞速闪过。
为何,为何。
她好像很喜欢问为什么,对什么事都要刨根问底,用最纯净澄澈的瞳孔看着你,像一只初出世间的灵兽。
她看着水中倒映出的面容,垂眸那一刻的神色,竟带着一丝深藏的怜悯。
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良久,她一拂袖,杯中的水瞬间消失,空空如也。
*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脚步声,伽音转过身来。
只见周子鹤从不远处走来,乌发在白纱摇曳中飞扬,面容模糊,与脑海中频闪的画面重合在一起。
伽音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不再看她。
自然也没有看到她双目中的炙热,灼得人心惊。
待周子鹤站定在她面前,却听她忽然开口道:“将头发挽起来吧。”
周子鹤一怔,往日都是随意用布条一绑,也不曾打理过。
“我……不会梳。”她不自觉攥紧了手。
师尊,大概是嫌弃她了罢。
片刻,伽音的声音传来。
“过来。”
她垂着脑袋走过去,在她面前跪坐下来。
她一坐下,面前的一座小山似的灵石就化作了一面明镜,倒映着她的面孔。
她从镜子里看见伽音对着她有些毛糙打结的长发,顿了顿,看上去有些被难住了。
一点冰凉的触感掠过,瓷白的指尖在发丝间穿过,动作轻柔地梳理着乱发。
师尊……在帮她梳头。
周子鹤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看不见她的脸,却无端能想象到她此时平静舒展的眉目。
待头发理得柔顺之后,伽音拿起窗前落下的断木,顷刻间幻化成了一只木簪。
上面雕着蜿蜒的梅花纹样。
伽音一顿,又想了想,再一变。
一只飞鹤盘旋其上。
她将周子鹤的头发挽起,刚想用木簪固定住,一双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师尊,怎么在梦里也会发病,”她转过头,与伽音对视,眼中似聚起一圈深不见底的幽幽漩涡:“我看到这只鹤飞在扑动翅膀……”
“它是不是要飞走了……”
周子鹤松开手,又抓住她的衣袖,忽然,伸手抚上她的脸。
伽音怔住了。
“我真的病了,梦里怎么会这么清楚……”
她的指尖抚过她怔忡的眉眼、眉间那一点似血的朱砂,继而从鼻尖滑过,最后落在柔软的唇上。
“师尊,你的脸好凉……”
话未落,一道强力猛地将她弹开。
周子鹤不慎跌倒在地,因为胸腔的剧痛猛烈地咳嗽起来。
咳够了,她躺在地上,眼前却变得模糊起来,一片朦胧的视线中,她只能看见伽音仍站在原地,低头看着她。
周子鹤缓缓伸出手,在空中描摹着那一道白色的身影,那白影越来越虚幻,她的意识也渐渐消散。
再睁眼时,她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眼前晃动的白纱终于停了下来。
冷风吹入因汗打湿的衣襟,刺骨的凉意让她微微回神。
月光从窗棂透进来,一宿虚梦无痕。
她扯了扯嘴角,靠在墙边,望向窗外的月亮,继续等待一个新的黎明。
可她突然怔住了。
窗边,月色下,一只木簪静静地躺在那里。
上面的羽鹤,振翅欲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