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十七年,春分,洛州城里春台会的正日子。
《道德经》里说:“熙来攘往,如登春台。”每年春分前后,但凡遇上天气晴朗的日子,洛州城里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便会呼朋唤友出门踏青。
今日天公作美,前几天的阴霾的天空被昨晚一场大雨洗得纤尘不染。东西横穿洛州城的洛川两岸垂柳新芽,桃花初绽,河道中游船往来穿梭,船上笑语阵阵,随着粼粼水波荡漾开去。
河岸旁的青石铺成的街道上更是热闹,游人摩肩接踵,姑娘们手中一支春花,与明媚鲜活的粉面相映,胭脂香和花香在暖风中交融,熏得游人欲醉。
陆知涯摇着手里的玉骨折扇,人群中闲庭信步,享受着阳光洒在身上的温暖,还不时被街边卖些新奇玩意儿的小摊吸引,一路走走停停,手里已经提了不少东西。
当他拿了两块桃花酥,准备递给一同出门的贺云洲尝尝,才发现贺云洲正站在墙根的阴影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尝尝,好吃。”陆知涯毫不在意。
贺云洲皱眉望了一眼灿烂的阳光,过来接了他手上的酥,顺手夺了扇子,展开来举在额前遮阳,便自顾自往前走。陆知涯忙付了钱,快走几步追上去。
“你难得出门一趟,不好好逛逛?”陆知涯笑道,“好吃吧?”
贺云洲横了他一眼,又咬了一口,确实还不错,不是太甜,却口齿留香。
见他脸色缓和了些,陆知涯惋惜道:“唉,出来有些匆忙,忘了带把伞替你遮阳,不过晒晒也好,你整日躲在屋里,对身体不好。。”
“行了,”贺云洲哼了一声,“你最好真的有事,不然今天落下的功课还得补齐。”
“就为这事。”陆知涯演示不住的高兴,“老肖传消息来说他找到一个合适的人,这不让你去看看。正好他的玉壶春来了新茶,说又做了几道新菜式,正好一举两得。”
“真的?”贺云洲疑惑。
“千真万确。”陆知涯笑道,“老肖做事一向谨慎,不然我怎么会让你亲自来。”
“你别高兴太早,”贺云洲手有些酸,正好前面有一排树荫,他扔下一句话快步走了过去,“若不合适,善后的还是你。”
陆知涯习惯了在兴头上被贺云洲当头一盆冷水泼下来的感受,倒并不在意。
“你别那么悲观,虽然人我没见过,却隐隐觉得很有信心。你也别太苛刻,总要多给些时间的。”
贺云洲停下脚步,很真诚地盯着陆知涯:“不得不说,陆大少爷这得清闲便清闲的态度,十分让我羡慕。”
“好说好说。”陆知涯敷衍地谦虚了几句,拉了贺云洲的袖子,“快点走吧,去晚了还看什么热闹。”
玉壶楼在洛川河道忽然变宽的拐角处,两面临河,总共三层。洛□□通河道不过两丈,此处忽然变宽,倒似一片湖面。水面宽阔平静,夏日里莲叶接天,水面清风拂面,坐在玉壶春楼上赏景更是一绝。
时近正午,楼下大堂中早已座无虚席,伙计们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招呼客人。
连柜台外稍微空一点的地方都加了一桌,坐着隔壁街粮行的二掌柜和一个打扮干练古铜色面皮的精壮汉子。
那汉子喝了口酒,眼风正好扫到远远从街口走来的二位公子。
“没想到洛州还有如此人物。”那汉子看得目不转睛。
二掌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陆知涯和贺云洲并肩而行,往这里来了。
“把头好运气,这二位神仙一起出现的日子可不多。”二掌柜笑道。“那位着青衫的贺公子,平日里深居简出,不轻易出门的。”
把头咂了咂嘴:“我也算走南闯北见过些世面,这样貌,江南最红的倌人也比不上啊……”
“把头慎言!”二掌柜斟酒的手哆嗦了一下,忙打断他的话,“这二位可不是好惹的。”
“哦?怎么个不好惹法?”把头有些不屑。
“您有所不知,”二掌柜陪笑道,“听说这二位的靠山,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几年前他们刚来洛州,也有不知深浅的去招惹过,结果……”
“结果如何?”把头不满二掌柜故意吊他胃口,又忍不住好奇,便追问道。
“断手断脚都是小事,有个不信邪的,拦了贺公子的马车,硬要请他去喝酒,当天晚上便失踪了,至今毫无音讯,死活不知。”二掌柜左右瞄了瞄,“你猜那人是谁?”
“谁?”宋把头被他带得心里也有些紧张,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刺史的二公子。”二掌柜越发压低了声音。
“刺史大人也不追究?”宋把头瞪大了眼。
“查了,反正后来也没了动静。”二掌柜道,“有传闻说那位白衣陆公子家里做大生意的,在京城和宁州都有买卖;贺公子说是陆公子的朋友,平日里也不出门,很是神秘。”
“陆家,大生意?”宋把头细细把自己知道的做大生意的家族过了一遍,没想起来有这么号人物,“我知道的人里面,没姓陆的。”
二掌柜呲笑一声,觉得这把头不过一介莽夫,倒真把自己当什么见多识广的人了,他看宋把头脸色不好,忙解释道:“这些都是传闻,又不是他亲口说的,做不得数。况且也不见得就是真名真姓,他换个名字,把头哪里能知道。咱们管他姓陆还是姓漆,今年风调雨顺,咱们把粮食生意做好多挣钱才是正事。”
宋把头觉得有理,虽然二掌柜的嘲笑惹得他心中不悦,但仍然端了酒杯道:“管他们是神仙还是妖怪,今日咱们喝个痛快!”
两个人的话题转到了今年的天气和预测粮食收成,旁边柜台里记账的小伙计听到这里觉得有些无聊,端起放在一旁 已经冷了的茶碗,灌了几口,继续算账。
亲自将两位公子带路到楼上的肖掌柜快步下楼来,站在楼梯拐角处招手叫他过去,小伙计忙放下笔,从人堆里穿过,跟肖掌柜上楼。
“前几日跟你说过,让你去做公子的书办,今日正好见见,你回话要小心。”肖掌柜嘱咐道。
“是。”小伙计恭敬地答道。
三楼走廊尽头,那间一直关着的雅室门口,肖掌柜让他等着,自己先进去通报。里面的人正在讨论着什么事,肖掌柜还没来得及说话,便有人问:“他是你的人,你说怎么处置?”
室内静了片刻,才听见肖掌柜的声音:“公子既然问了,属下便斗胆直言,此人平日里也是小心谨慎,这次虽然犯下大错,好在补救及时,终究没出什么大事。还望公子能给个机会,让他将功赎罪。”
“没出大事?”另外一个声音冷冷的冒出来,“竹林是何其重要之地,差点因为他暴露。没出大事也是因为机关密布,对方没解开罢了。”
又是一阵沉默,开头那个声音才说:“此事确实不可再犯,老肖,我也明白你的心情,就把他交给你处置,找个最恰当的方式。他家人的抚恤,按双份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