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暗灯,叶莲看着那幅画出神。
……
月末最后一日,李兰钧修坝的工程紧赶慢赶,终于是凑够了人手材料,在河边着手修建起来。
他起了个大早,故意没动叶莲做的早膳,带着冬青匆匆去现场视察工作。
叶莲从厨房收拾出来,见正厅一桌冷炙,几个侍女围在桌边等待她发号施令。
“少爷不用,你们拿下去分了吧。”
她微微叹了口气,无奈摆手。
侍女们簇拥着一食案的饭菜出门,厅中又冷清下来,只有叶莲站在里面,她摆正案上白瓷瓶,瓶中娇艳欲滴的粉白百合落下一滴清露,正砸在她手背上。
叶莲抹开露珠,望着桌面出神。
自从上次李兰钧动怒后,就再也没叫过她,平日里大小事宜都安在冬青头上,叶莲反倒清闲不少。
他不搭理她,目光更不在她身上停留,她做的三餐不是不用就是赏下人分食……
李兰钧用漠视的方法,来教训她的不恭不敬、乖戾固执。
百合花近乎浓郁的香气萦绕得她头晕,叶莲抽神不去想烦扰之事,将瓶中两束百合拿出来,握在手里踏出厅门。
瓷瓶里只插着寡淡的绿枝,略显突兀。
她拿着百合走到厨房,随意扔进灶上的木盆里,花朵和烂菜叶一块浮在水上,像一碗让人没有食欲的素汤。
看准时辰,叶莲挎上菜篮,一脸苦大仇深地出门买菜。
菜商送的菜李兰钧没过多时就吃腻味了,叶莲消停了不过几日,又肩负起找新鲜肉菜的使命。
方才下过骤雨,地面湿滑,她踩着泥泞的路面向菜市走去,布鞋和裙角不一会儿就沾上了黄泥。
雨后气候闷热,带着股淡淡的鱼腥味,北街的菜市一到雨天,鱼贩摊上流出的血水就绵延不绝,方圆十里都能闻到腥臭。
这些发臭的雨水上,附着不少飞舞着的蚊虻,叶莲忍着后颈被叮咬的瘙痒,一脚踏进菜市,板着脸开始挑拣菜摊上的蔬菜。
“这知县啊,猛地给那书生一拳,把他打倒在地不说,满嘴的牙都生生拔下来……说要给美婢串成珠链玩!”
北街住的都是平头百姓,鱼龙混杂,什么买卖生意都有,靠嘴皮子吃饭的说书人自然也不会少。
那尖嘴猴腮的说书一惊一乍,唬得众人纷纷惊叹不已。
孩童下学后坐在树下,大人则搬了板凳将他围着,一群人兴致勃勃地听他胡说八道。
“……各位猜,他后来如何了?”
说书故作玄虚地挑眉,往四周环顾了一圈,拖长声音道。
人群中有人往他怀里砸了几个铜板,那说书人见钱眼开,立刻继续往下说:“打了人还不解气,他让衙役扒了书生的衣裤,绑在天香酒楼的柱子上,放言说:‘人尽可辱!’,何等意思……在下就不细说了。
“下了命令,知县抱起只穿了一层薄纱的美婢,也不顾身份场合,踩着那人的头往厢房去了,到了厢——”
说书淫邪一笑,正欲说些艳情八卦,忽然头顶一疼,被人用东西砸了脑门。
“哎呦!”
他吃痛地捂着头,还未勃然大怒,就看到砸他的那东西不是其它,是一块透着亮白的碎银。
说书立即就变了脸色,笑成一只哈巴狗。
“谢谢大老爷,谢谢大老爷!”
扔银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听不下去的叶莲,她不露面,在人堆里吆喝道:“这故事说几道了,换些新东西说!”
说书连连点头,话头一转又是一则崭新的传言,叶莲在这买了几日菜,光《恶知县为美婢欺穷书生》这一故事,就不重样地说了几十遍。
饶是她心性坚定到可怕的地步,也经不起他人这般瞎编乱讲。
叶莲将青菜装进菜篮,深叹一口气,她垂首远离这片纷杂的地界,挎着菜篮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走得略微有些急切,鞋袜不可避免被泥水污染,走到芝麻园门口时,一双青绿布鞋脏成黑黄色,全然看不出原本底色。
叶莲掸掸裙上的泥渍,在门口撇刮鞋底的厚泥,心头正专注着刮擦鞋边的残余,一架马车缓缓停在门口。
停稳后,冬青率先跳下来,搬了轿凳等在车旁。
墨青身影掀帘而出,不紧不慢地踏着轿踏下地,鞋底不免沾上泥泞,他皱起眉头,面色不快地快步走进宅门。
抬头时却看见叶莲站在门边,他苦大仇深地瞥向一旁,脚步渐渐放缓下来。
“少爷。”
叶莲按规矩福身行礼。
李兰钧并不答应,兀自偏离方向,走到离她远些的位置。
门前阶上因连日阴雨生了几丛苔藓,湿滑的台阶几处发青,李兰钧四处张望,偏偏没往下看看路。
长靴方才踏上,那溜滑的藓皮就卖力一搡,将他连人带靴趔趄着往后倒去。
李兰钧无暇顾及,双手扑腾着到处抓握,随后扯到一块衣角,便救命稻草似的攥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