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鸦:“……”
他沉默了片刻,没有当即开门,而是转过头疑惑地询问莱茵:“……您是怎么说服他的。”
“我没有说服他,我只是把那半份手稿复印给了贺漳一份,”说着,白色菌丝覆上显示屏,按开了后座的门,蔺君仪黑着脸钻了进来。
“然后会长就把我卖了,”他语气幽怨道,很不客气地往渡鸦身旁敞开坐下。
如果赞格威尔在此,多半会替贺漳喊声冤枉——天地良心,蔺君仪在十号画舫上私自行动跟着竺诏跑了的时候,也没事先通知他们俩一声。
不过莱茵没有提及的是,她还借进化号本舰损毁一事向黎明商会勒索一艘民用载客星舰,凭她本人在稷城收货。虽然各方面性能肯定比不上军用出身的旧进化号,但这也是贺漳能拿出的最大诚意,她便暂时不和黎明商会计较班律瑟威的事了。
“克里斯蒂女士,那份手稿——”
渡鸦话还没说完,一本厚重的褐色笔记就被白色菌丝递了过来。
“这毕竟是你祖母的遗物,我只是需要确认一些信息。至于手稿本身,还是放在你身边比较合适。”
指尖下的粗糙封面似乎还残存着温暖,渡鸦沉默下来,紧紧地把笔记捏在手中:“谢谢。”
莱茵觉得有些好笑:“本来就是你们家的东西,谢什么?我和岳关山谈话的时候也承诺过,借阅过后还是会还到你的手上。”
摩挲书封的手指停住了动作。
“他知道了?”
“在班律瑟威的时候就猜到了,岳老先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你多少有些低估他了,”莱茵顿了顿,又补充说,“不过你也没必要太担心,这种事情他知道怎么处理。所以,哪怕有人知晓了你的身份,岳家也不至于毫无应对手段。”
渡鸦勾了勾嘴角。
就在这时,一直没出声的浦洛瑟夫突兀地开口:“炮击岳家祖宅,是您和岳老先生商量好的?”
驱动艇再度陷入安静。蔺君仪和纪伯伦都坐起了身,不可避免地露出错愕神情。
莱茵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语焉不详道:“这是他的做事风格。”
但驱动艇内的所有人都猜到了她的未尽之意。
手捧笔记的渡鸦怔愣片刻,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纪伯伦和蔺君仪一时间都没有再开口,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在对方的眼神中捕捉到了某种不安。后者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又带上几分僵硬,视线不自然地移开。
目光投向窗外,浦洛瑟夫仍在梳理自己的思绪,瞳孔中的荧蓝光环明灭着。
岳关山恐怕在最开始就知晓了受洗者和进化号各自的意图。若是他想,这场污染事件可以从根源上被避免,但他最终什么都没做。
他的本意肯定不是制造污染事件,从结果指向来看,或许是借污染事件摧毁祖宅建筑本身——也许是为了彻底销毁那具伪造出来的岳津渡尸体?
只是这样看上去得不偿失,岳关山有更好的选择,显然没有这个大费周章的必要。
那么,他想要用轨道炮抹去的,究竟是什么?
浦洛瑟夫的目光重新回到那覆盖在前座上的白色菌丝。
或许莱茵是知道真相的,只是她暂且不打算说出口罢了。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大脑隐隐作痛,某种似曾相识的混沌感刺入他的神经,挖出那份同样无序的记忆。当时,竺诏没有得手,光箭在穿入他右眼的前一刻骤然消失,好像命运和他开了一场惊悚的玩笑。无论那时救下他的究竟是什么,如今都很难再去追究了。
回忆严丝合缝地在他的意识中播放,找不出差错。
浦洛瑟夫冷静地想,但记忆也是可以被欺骗的。
不仅是记忆,身边的所有人都有可能对自己说谎,包括竺诏,包括渡鸦,包括纪伯伦……也包括莱茵和卡佳。
至于去赤鸾……
似乎在STS-9527星系的班律瑟威事件之后,老板就开始时不时地支开自己。尽管她的理由挑不出问题,浦洛瑟夫依然怀疑这份安排的背后是否有什么深意——或许刚才的话并不作假?
他垂着眼睛,昏暗的灯光下,渡鸦手中的褐色笔记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莱茵是否从岳关山的口中得知了什么,从而收回了她曾经对自己的信任,接下来的调查必须避开自己?
但他和莱茵互相知根知底,他能想到的,她自然也能想到,所以这份“不信任”本身就是莱茵想告诉自己的……
“浦洛瑟夫,”女声温和地传来。
思绪戛然而止。
“你不需要毫无保留地信任我。”
“你只需要相信你自己。”
青环区,礼济港游客集散中心。
苔纹海墨绿色的水浪依然拍打着海岸,海风拂过行人的脸庞,吹起几缕雨丝。
“接下来去哪?”
“去燧阳,带你见见我的同事……之后或许会去赤鸾,我也不太确定。”
“我需要相信你吗?”女声悄然隐于风中。
男声玩笑般回答她:“最好不要。”
人群熙攘,竺诏与桂思卉逆着人潮穿行其间,一前一后地漫步在避雨长廊。周围的人没有看见他们,也没有听见他们的声音,偶尔有游客注意到擦肩而过的触感,也寻不到异样之处。
得到了那几乎算不上回答的回答,桂思卉没有再出声,沉默地望向看不见轮廓的山青岛。
竺诏并不是一个值得合作的对象,但他手里的筹码太多,她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附肢拢起纱状的生物膜,收在颈后,露出她几乎没有发生异化的下半张脸。
她想,命运似乎总是喜欢和她开玩笑,六年前,岳怀筠因为这张面孔看中了她;六年后,竺诏同样因为这张脸选择了她。
只是桂思卉从来不相信,决定一切的是这副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