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的安抚工作几乎耗尽了岳戈全部的力气。
将近一半的淮邑湖街道被毁,岳式塔楼中的所有住客都被撤离安置,葬礼来宾需要安抚,异事局的发布会,后续的重建工作,以及对于进化号和受洗者的行动的分析报告都需要整个九涟抚异事局去操心。
棺材连带祖宅一起被岳关山用轨道炮摧毁,所谓的葬礼又是不了了之,大概没什么人敢再来一场了。
这个时候,他也不敢拿这些去麻烦父亲和姑姑,大哥和嫂子更是受到了太多惊吓,整个岳家上下还有精力忙前忙后的只剩下他和岳听春。
所幸邵家姑侄和林鹤心都很体谅他们,带头做完了污染辐射测试和生物数据分析,配合了岳家和九涟抚方面的各项收尾工作,其他妄图凭着身份耍心眼的客人见状也只能按下心思,老老实实地签署保密协议。
不过邵华茗离开得匆忙,连召华研究所与九涟抚的合作项目只能往后推;木宫座方面发来了急讯,林鹤心同样不好在九涟抚久留,乘坐第一批星舰离开了水商座。
“委员会的人恐怕又要多想了。”
坐在私人星舰上,温眉疲惫地关闭了终端,她揉了揉眉心,放松地后仰:“算了,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免不了多想。”
明秘书安静地接过她手中的终端,收回手提包内,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素曦,你觉得,岳家的这次污染事件背后,和六年前是同一群人吗?”温眉轻轻询问道。
明素曦回过神看她。
“……无论如何,最后都是受洗者全责。”
毕竟这是委员会能接受的唯一解释。
温眉挑起眉毛,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突兀地转开了话题:“说起来,邵华茗走的时候似乎心情不是很好,林家那个小姑娘也是,燧阳之后恐怕要乱一阵了……唉,这次带你来九涟抚,也没好好和小绍钧打个招呼……”
坐在她对面的秘书女士没能串联起她提及的两件事之间的联系。
“他不介意的。”
明素曦寡言惯了,温眉也从来不强求自己的下属句句有回应,这位中将十指交叉,侧过头望向窗外的星空,不再言语。
视野之中,那颗玉石般澄澈的星球离这座星舰越来越远,看上去如同她们来时那样宁静祥和。在银白色巡航要塞的护卫下,九涟抚终于无声地告别了她各怀心事的客人们。
温眉想,岳家真的有他们看上去的那样无辜吗?
青环区,私人载具停泊基地。
在轨道炮抵达的前一刻,莱茵和卡佳终于及时出现,带着浦洛瑟夫一行人撤离。
浦洛瑟夫身上的伤在岳家祖宅就好得差不多了,除去恢复能力异常强悍的渡鸦,纪伯伦还是受伤最严重的那个。
“所以说,当时确实是克里斯蒂女士出手救下了浦洛瑟夫?”渡鸦瘫在曲率驱动艇的后座区域,有气无力地询问道。
一旁正吃药擦伤膏的纪伯伦动作微微一僵。
坐在前座的莱茵闻声回过头,用没有五官的脸朝他笑:“算是吧……怎么了,纪伯伦同学,身体还是不舒服吗?九涟抚的药应该见效很快才是。”
卡佳也抬起眼,透过后视镜看他。
“不不不,没有不舒服,”纪伯伦下意识紧张起来,矢口否认道,脸上的表情差点绷不住。他不着痕迹地扫过不远处的端坐着的黑发青年,心中的疑虑依然分毫未减。
自从回到曲率驱动艇上,浦洛瑟夫的状态就一直不太对劲。
纪伯伦很难用他性格中冷静的那一面去解释这些——现在的浦洛瑟夫有点冷静过头了,好像所有的情绪都从他身上被剥离,如同一台精确运转的机器,失去了属于“人”的气息。这究竟是那场复活的后遗症,还是某种更惊悚的可能,纪伯伦都不敢下定论。
通过返回途中的打探,无论是渡鸦、卡佳还是浦洛瑟夫本人,都对那场时间暂停期间的“复活”毫无印象,甚至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现在的异样。
莱茵似乎有所察觉,但她没有给出任何解释。
换作平常,他会选择直接询问,可这次纪伯伦思虑再三,最终却什么也没问出口。
他不敢问。
自己曾坚定地相信克里斯蒂女士永远有办法保证他们的安全,但如今,这样的心态多少有些动摇——他很难不去思考,她为什么没有出手阻止这场意外,为什么没有拦下那枚光箭,FRL-001明明可以做到,却选择了旁观。
从最终结果上看,所有人确实都顺利地返回了驱动艇,只是这其中的曲折实在是难以详述,原本无来由的信任成了以生命为注的豪赌。
至少他是不敢再莽一次了。
冥冥之中,纪伯伦有一种预感,“复活”是关乎浦洛瑟夫的秘密,但“时间暂停”本身也是属于他的秘密。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把所有的秘密全盘托出,像渡鸦那样适当保留才是更明智的选择。
“我和卡佳去找了黎明商会的那两个家伙。”
驱动艇内安静下来,纪伯伦的意识在莱茵的嗓音中回笼。
“贺漳和赞格威尔计划去金徽座,他们在查十二年前的锈星事故和六年前的蔺家灭门案,并通过某种理由说服了邵华茗配合他们。当然,在那之前,我们去见了岳关山,他手里有林子伊当初留下的一部分关于普罗米修斯计划的手稿,只是剩下的一部分留在了木宫座的稷城林家,他拿不出来,只能我们自己去林家问。”
渡鸦眨了眨眼睛:“所以,我们接下来去稷城?”
“不,是我和卡佳去稷城,”纯白的面孔上没再透出任何的情绪,莱茵只是轻声道,“你们三个去火羽座的赤鸾。”
纪伯伦擦着药膏的手顿了顿。
“为什么?”
她轻轻叹气:“因为我现在不太敢信任你们。”
纪伯伦:“……”
这就未免有些倒反天罡了。
不过这半开玩笑般的语气多少让他重新冷静了下来,纪伯伦想,自己也确实不能再只凭一腔孤勇就去直面某些危险了,莱茵毕竟不是他们的家长,最终能对他们的生死负责的只有他们自己。
说到底,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浦洛瑟夫的复活能力——好吧,即使有,也不能随便去生死边缘试探。
“赤鸾本身就是一座星球级别的旧纪元遗迹,那里的藏书阁有许多关于历史的资料,如果不是为了林子伊的手稿,我恐怕也会选择赤鸾作为下一个目的地,”白色的影子懒洋洋地蔓上整个前座,将其包裹成了一颗布满菌丝的茧,“我不是慈善家,最多只能尽可能保证你们不会真的被死亡威胁,所以你们此行还是要多注意安全,一会儿还有一个向导兼保镖过来,你们去赤鸾的路上多听他的话。”
纪伯伦很想从自己的记忆中截出只剩半个脑袋的浦洛瑟夫给她看……算了,浦洛瑟夫本人都没说什么。
另一边,渡鸦眼角一抽,似乎猜到了莱茵口中的向导是谁。
“不会是那家伙吧?”
话音刚落,驱动艇的窗户被重重敲了三下。
转过头,透过后窗玻璃,渡鸦看见了蔺君仪面无表情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