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提到重福田时,重章挣扎出一只手,朝罗健宏狠狠挥拳,却被他轻而易举捏住拳头,反手一折,压在了背上。
罗健宏抬起屁股,坐在重章腰上,反手制住他两只手。他人高体重也重,压得重章喘不过气,感觉五脏六肺都快被压扁了。
吐气吸气成了一丝一缕,重章胸口痛,心口更痛,但他仍然死死咬住下唇,忍住声音,身体忍到极致发出了颤抖,发出了哀鸣。
在人要比纸还薄时,罗健宏突然松开他,站起身来。
重章开始剧烈喘息,大口大口呼吸,他爬起来,眼泪一滴一滴打湿地毯。
罗健宏若无其事拍拍身上不存在的尘,低头点燃了一根烟,说话的声音低了很多:“重章,痛你爷爷感受过的痛,只会让你更加难受,装瘸子不能改变任何事情,没办法让你爷爷活过来,人得先爱自己才能够爱别人,你要是不爱自己,你爷爷活过来看见你这样也会不高兴的。”
重章余光见罗健宏迈步,渐渐走远,声音也淡了。
罗健宏说:“没人因为你从车祸活下来而责备你,如果感到愧疚,你更应该为了爷爷好好活着。做个正常人,这是好好活着的第一步。重章,你不要怪老师对你太严格,你怎么想的,老师都懂,活人就是会永远活在死人的回南天里,潮湿一辈子,发霉一辈子,可你要是从心里沤烂了,谁都救不了你。好好生活吧,重章。”
重章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小小一团,想要缩进尘埃里。
泪水和鼻涕混在一起,他无声地哭泣。
哭自己拙劣的演技吗?
哭那断成两截的腿吗?
哭那流淌一地的血吗?
哭再也见不到爷爷吗?
你是在哭,再也见不到爷爷吗?
你是在愧疚吗?
不是,不是因为愧疚。
重章怎么想的,罗健宏还是不懂。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是因为愧疚,他是因为……
没有爷爷的日子太不好过,于是愈发想念爷爷还在的日子,不是想念爷爷,而是单纯地想念爷爷还在世的那种生活,不用被动不动扇耳光的,不用经常听男人女人快乐地痛苦地喘息的,不用天寒地冻睡在课室里的,不用和小马做朋友自然也不会冷战吵架的,不用喂猪不用种地的,更不用——
更不用被人问“你爷爷是不是车祸走掉”、“你爷爷是不是死之前就和李婶搞在一起”、“你爸爸是不是和李婶做夫妻了”、“你爸爸是不是□□坐过牢”……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不用……
他呜咽一声,不用什么呢?
不知道,太多了。
他只是想回到那种生活去而已,他不是想念爷爷了,他只是想……想自己好过些……如果爷爷还在的话,日子一定会比现在好过的……
每每这么想,他就无法原谅自己。
怎么爷爷去世了,他只关心自己的日子好不好过?
怎么有人这样自私?
怎么像他这样自私的人都能够活下来?
怎么开车撞人的不去死呢?
怎么、怎么、怎么……
善没有善报,恶没有恶报呢……
风呼呼刮过重章后颈,他缓缓抬头,慢慢转向窗子,窗户开了一小道缝隙,寒风吹进来,吹进他的心。
他呆滞的眼神看着,看着,看着,忽而站了起来,把窗户开到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