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够了,这伤风败俗又损物的债也就偿了。
村里大婶不会这么干,只会远远站在田垄边,指着郑招娣交头接耳,又或骂骂咧咧拧着自家男人耳朵归家。
其中比较不同的是李婶,李婶会从另一头奔过来,给郑招娣披上田地里的破麻袋,又牵着郑招娣的手回重章的家。
“你妈光着身子往外跑,都让男人看光了,这么不害臊。”
这是第一次,李婶把郑招娣拉扯回来说的话。
“这么多年了,你妈怎么还学不会穿衣服?”
这是上一回,李婶牵着郑招娣回来,一脸愁容说的话。
李婶是重章跟藕断丝连一样带着一点点血缘关系的叔婆,她没这么好心,把郑招娣带回来只是怕这层稀薄的亲戚关系会让她丢尽颜面,连带着被村里人戳脊梁骨,事实上,李婶的脊梁骨早就被戳歪了。
早几个月前圩日,赶集的人聚在村口等车,一个中年男人就指着李婶大笑,问她:“李姐这个屁股才是好生养,什么时候也能脱一个,光着身子去麦田里给大家开开眼啊?”
“是你娘生你没生□□?好哇,老娘现在就给你开眼!”
李婶一拳头把那男人眼睛打得乌紫,一拳头打得他另一只眼睛赤血通红。她是个寡妇,是非门前走得多,在每一次脊梁骨歪掉的时刻,她都会挺直自己的脊梁,用跟臭水沟一样的脏话,用强劲有力的拳头,用实力,一次次反击。
她很瘦小,却很强大。
她是重章最为钦佩,也最为信得过的女性,所以重章隔七天就会请她来给郑招娣洗澡。要隔七天,是因为重章要趱土鸡蛋,攒够十个才能够请来李婶,不然李婶是不会来的。
毕竟,他们只是跟藕断丝连一样带着一点点血缘关系的亲戚。
今天是中秋节,重章已经攒够鸡蛋了,这两个土鸡蛋可以额外给郑招娣吃。
郑招娣吃东西总是很急,咕隆隆把整个鸡蛋含住又哽噎嚼碎的声音,窸窸窣窣嗦面条的声音,咀嚼的粘稠的声音。
狼吞虎咽,但吃得很香。
她吃完,等放碗的声音响起后数三十秒,重章就可以回头了。
郑招娣会缩回床上,毫无起伏,好安静,像是重章可以不必多操心的人一样。
重章端起托盘:“妈,今天是中秋,我等下和爷爷去赶集,叔婆过一阵会来给你洗澡,你不要怕她。”
等了一会儿,如往常般等不到回应,重章转身出门。
重福田在门外喊他:“重章,快点!”
随即响起了摩托车轰鸣。
“来了。”
掩好门,没有落锁,重章小跑至重福田身边,动作利落地爬上车,小心翼翼拉着重福田的衬衫下摆,不敢弄皱半分。
重福田是个退休教师,一身衣服总是穿得板正,熨得妥帖,哪怕务农事,入猪圈,赶鸡鸭,也从不会弄皱巴衣服。
据说老早些年县教育局来人请重福田,可重福田没有半点眼色,不会说话做事,竟对上头说想做个普普通通的人民教师,这么一讲,硬是把这香饽饽弄丢了。
也不知是不是得罪人,重福田本在镇上,而后一路下调,调来了这大井村,一做就做到了结婚生子,子又生孙,果真是做了个普普通通的人民教师做到退休。
重福田祖籍虽不在大井村,但好歹扎根多年,乡里这百来年也就只了重福田这么个文化人,因此乡里人都很是尊敬重福田。
重章更是如此,在他心中,重福田无异于大井村前那座拥有神秘传说的高山,永远巍峨,永远不朽,永远——
令重章想要攀越。
唯有成为另一座更高的山峰,重福田这座早就被淘汰的老山才会不必永远巍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