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人类身边靠过去，却又没贴太近，不远不近的，能嗅到人类身上淡淡的冷香。

小猫眼睛湿漉漉的，仰头轻轻地蹭了蹭他。

“喵，喵喵。”

她将画纸交出。

对方迟疑一瞬，最终伸出手，接住了小猫递过去的画纸，轻轻地拿在手里。动作间衣袖下露出一截雪白腕骨，瘦削而有力。

虞圆趁着他展开画纸，心安理得地观察起来。

他看起来比之前好了许多。

虽然脸色还是十分苍白，身体也是凉的，看上去不能看也不能动……

但应该没性命之忧了吧？

虞圆的猜测，都来源于她所看到的。

男人衣服上大片的血迹消失了，转变为纯色的白。之前几乎把土面都染黑的那些血，也全都不见了，像是一场错觉。

没有服药没有治疗，彼时伤重到血都是冷的，沉沉地浸湿衣袍的人类，现在已经可以坐起身了。

她的那一份契约，真的有这么大的效果吗？

虞圆思索。

他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个已经盛满黑色液体的瓶子。

满到几乎要溢出来，可又不知道因什么压抑住了，瓶身脆弱，却未碎，微妙的保持着那一点平衡。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

虞圆当然更倾向于愿意相信他是个好人，也觉得自己的怀疑心思有些对不住。

可说到底。

除开这份叫她吃了大苦头的契约——

虞圆没什么保命的手段。

密林就像是个巨大的，带着沉沉死气的棺材。

它没有盖子，安静又充满欺诈，长久地暗中蛰伏着。身处其中时，总会感觉十分静谧，可越是静，越是可怕。

书中的芋圆熬了三年才出去。

只要想想，便觉得难言的窒息，所以，林正的事是个可怕的前例。

但不能保证是最后一例。

哪怕她才是契约中占据主导地位的人，也有心和人类交好，愿意救他，愿意花心思送礼物，愿意相信他是好人，也都只是暂时的。

虞圆必须走。

等对方稍好一点，她就启程，回到芋圆待过的山头去，专心修炼。

那里常年苍翠，又有漫山遍野的花，记忆中总是一片暖色，在山脚，还有个隐秘的小窝，是她的居所。

她可以独自生活。

人类和灵兽不一样，她终归是要离开的。

雨丝如万千银针，在天地间洋洋洒洒，风卷着枯叶，在雨中打着旋落地。

破落的庙宇内，难得安静。

小猫踟蹰，一声不吭，有些发愣地盯着人类衣袍上的绣纹，友谊萌发出枝桠，好与坏自在人心。

“给……我的？”

人类的声音低又轻，几缕碎发柔软地覆在额前，长发随俯首动作而垂落下去，轻轻晃荡。

他很是意外。

虞圆回过神，她点点头，视线慌乱的往四周扫了一圈。

不看不知道。

她送的眼罩在他身侧静静放着，果子团团堆着，连刻着小猫的树叶也在人类的袖子里收着。

她费劲扯来的桌布盖在男人身上，火光晃动，将影子也照的温暖了几分。

唯独他那柄断剑，孤零零地躺在另处，完全被忽略。

庙宇内被她搞得乱七八糟。

或许是那一点奇妙的烙印联系，又或者是需要彼此依靠的孤独感，她能感觉得出来，人类是不讨厌她的。

她也不讨厌他，如果……

要是……

带上他呢？

虞圆犹豫的事太多，到底不敢贸然依从冲动下决定。

她说服自己。

他们不过萍水相逢，拢共也没认识多久，她还强行压着人家结了契约，现在不讨厌她都算好的了，怎么可能跟着她乱跑？

大概是因为人类是她见到的第一个人，雏鸟情节作怪，虞圆有点伤心和孤单，也有点不舍，可……

不能因为这个，就用契约逼迫人家和她一起吧？

那也太坏了。

虞圆叹了口气，抛开那些杂念不再想，转而盯着人类的脸，看他反应。

纸张被人类拿在手里，画面上黑乎乎的一团，几乎要渗透纸面，是画的时候没控制好力道的缘故。

看着看着，青年的眉心便蹙起来，这副不解的样子连虞圆都飞快地看懂了。

“喵喵！”虞圆看看他又看看纸的背面，拼命摇脑袋。

错了，错了，画纸反啦。

身体比脑子更快，虞圆轻巧地跳上人类膝头，尾巴卷住纸张一角，倏地将纸翻转一圈。

她满意地回头，喵了一声。

姬无妄的神识扫过整张画纸，扫过来，又扫过去，好看的脸上现出几分茫然。

他：“……”

虞圆紧张的盯着他。

先前趁着他睡觉，她接了雨水把那小块的墨化开了，然后用尾巴卷着笔，这才画完几张。

自觉良好。

姬无妄拿着纸，许久都没有说话。

雨声淅沥，沿屋檐滴落而下。

虞圆等得急了，她胡须抖了抖，硬是挤进人类臂弯，顾不上他听不听得懂，白白的爪子往前一伸，指着画纸连喵不止。

怎么会看不懂呢。

纸面上左边更黑的一团是他，另一团画了耳朵，自然是她嘛，手拉着手，这不就是友好的意思吗。

“喵喵喵喵！喵！”

这是你，这是我呀，这不就是画的我们两个嘛！

虞圆有些失落，还以为这招行得通，就能和人类起码多说上几句话，哪怕稍微明白也可以。

可结果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她抬眼望着庙外阴霾的天，对第二张画的反馈更不敢抱有期待了。

那一张她画的更丑。

小猫鼻尖一抽一抽，头低下去，连耳朵也耷拉着，看上去心情十分不好。

庙内空气冷了下来。

少顷，姬无妄迟疑了下，冰冷苍白的手忽地点了下纸面，在虞圆抬头间，她听见他低声问：

“画的是……你与我？”

他似乎很少说话，尾音是喑哑的，又低又沉。

被理解认同的满足感瞬间充盈于心，虞圆猛然仰起脸，她哇哦一声，飞快地从他臂弯那点缝隙里钻出去。

那点子孤单感被抛之脑后。

她轻巧地跳下去，连绒毛挤乱了也浑不在意，箭步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