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的脸上表情几乎是凶恶的,像一团着了火的蓬松的球,飞快地跑到庙宇另一边。
人类长睫倾覆,指尖在画纸上摩挲了下。
他没拦她,天气阴沉,连光也是忽明忽暗,衬的他的脸色愈发苍白。
虞圆高高兴兴地叼起剩下两张画,几个踏步,又急速地带着画纸奔回来。她喘着气,把画推到人类面前,示意他去看。
“喵,喵喵。”
这两张画的比第一张糟糕的多,虞圆犹犹豫豫,下不定主意。最后画的左一块右一块,还涂涂改改,要是拿到考场去,卷面分都拿不到。
所以她先前才只拿那一张。
收到画的人:“……”
虞喵喵没发现他面色的异样,此刻她自信心爆棚。
一张画纸中央是一大团墨迹,隐约透出个不规则的形状,看起来有点像画的不满意又被涂掉一样。
旁边画了个圆球,几点墨渍。
另一张是奇怪的四肢动物站在纸张左上角,右下角还有个细长的人形,这张在虞圆看来稍显抽象,不过她才不说出来呢。
虞圆为这三幅画取名为——
《人类与灵兽友好相处》
《排排坐,吃果果》
《友好告别,有缘再见》
雪白的袖口绣着银色纹样,骨节修长的手抚在纸面上,连带着酥脆的黄纸也成了千金难买的雅致。
雨声淅沥下,是长久的沉默。
但虞圆已心满意足,她倒不是真的需要听到什么肯定的夸赞,能被人类理解一些想法,已经叫她觉得十分高兴,只是这样,她也生出万般勇气。
她窝在人类身边,发出一声感慨:
“要是能有人陪我说说话,聊聊天就好了。”
细雨丝丝缕缕,像是少女的心事。庙内太安静,安静的受不住。
虞圆自己先聊起来,她心神懈怠,又觉得对方听不懂,在温暖的火光中,糊里糊涂倒起了豆子。
软软的声音在寂静的庙宇内游荡。
“早知道会穿越,就先把全文背下来了,或者上个月的房租就先不交了,就这么几天,好亏啊。”
“下雨真不好啊,毛毛都变得黏糊糊的,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话说修真界的人下雨怎么办?也打伞吗,油纸伞吗?”
“生火好难啊。”
“想吃妈妈做的包子了,可是我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她了,连梦都梦不到她。”
她抱紧了自己的尾巴蜷缩成一团:
“……要是能变回人就好了。”
他静默地捏紧了手里的画纸,眼睫颤了颤,显出几分晦暗。
她身上的毛乱糟糟的,却被冰冷苍白的手抚平,他轻轻理顺她歪乱的绒毛,手却始终没有切实落下。
冷与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虞圆没注意到的地方,随着指尖靠近,丝丝灵气将潮意赶走,绒毛变得干燥柔顺。
下雨时空气总是带着几分潮湿。
可这不影响玩闹了一上午的小猫糊涂地睡着,她窝在人类的衣袍角上,乖巧地酣眠。
姬无妄抬手摸向心口处,那里也是冰冷的,他隔着肌肤,探视到内里。
他的身体和别人不一样。
这件事他就知晓。
人胎生魔,血液□□,他的脊骨藏着他修炼至今所有的灵韵,哪怕如今堕魔,效果依然存在。
倘若取出,便可人为铸造一副灵骨。
甚至可求长生。
他也不会死,如今血脉给予的力量,足够他再生骨肉。所以哪怕此时身周剧痛,魔气在体内汹涌不安,他却依然撑住了。
谢究收他,也不过是所图这个。
不过很可惜——
人类抚摸着绒毛的力道堪称温柔,他衣襟内掩着的圆珠微微亮起,又缓慢地暗淡下去。
他不想给。
但是有了新的想给的人。
他嘴角微微上扬,抚到胸膛的伤口,姬无妄面露一丝失望,他缓慢地拢紧了衣襟,骨节修长的手也放了下去。
还没有长好。
他伤的太重了,骨头还没到可以取出来的地步——也就不能给她化作人身。
姬无妄将圆珠拿出来,里面浓郁洁白的灵气已然蓄满。
对着这颗心,人类面无表情。
他扯下一缕白发,转瞬在掌心化为一截细绳,他伸出手,轻轻地将圆珠系在了小猫脖颈间。
绒毛软的像是没化开的雪。
可雪怎么会是暖的呢?
好看却阴郁的青年冷清清地侧头看向掌下安眠的小猫,将喉间涌上的腥甜压下。
他漠然地将嘴角的血渍擦净。
没关系,不过是骨头而已,他所拥有的只有这一身血肉,能用得到,是最好不过的事了,他已经能随心而为了。
而死,不过是另一种黑暗。
他并不在乎。
神识用的太多,姬无妄脑内一片嗡鸣。
他一手摁住太阳穴,一手抬起,魔气瞬间涌出,四面动荡,却独独绕过了那团软毛,直朝苍天阴云而去。
庙内阵法重铸,被魔气震荡一圈,发出不安的鸣示。
怀中的小猫颤动了一下,似乎就要醒来。
她软绵而含糊的嘟囔:
“果子,果子还没吃呢,要把大的留给人类……”
姬无妄低低应了一声:
“嗯。”
她这才安心睡去,身下压着一截白色衣袍,呼吸和缓。
天边,久违的光穿透云层,将积压的乌云驱散,潮湿的空气终于得以喘息,水珠间隔好久,最终从檐角轻轻地落下。
“滴答。”
姬无妄也撑到了极点,他咬下一口果子,没有神识,漆黑的冰冷便侵蚀而来。
他不再抵抗,放任自己沉进黑暗中。
好甜啊。
漆黑一片的焦土里,似乎蒙蒙亮起一束柔光。
这场雨,终于要停了。
……
魔气收回,连带着肮脏可怕的咒骂也回到身周,虚弱是梦魇入侵的号角,他被拉回了属于姬无妄的漆黑梦境中。
月色萧条,灯火阑珊,树梢上挂着的红绿绸带随风飘然,像是枝头盛开的花。
少年走在漆黑的小路上。
墨发随风浮动,他面色冷然,脚步迅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