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妄听见乖巧的喵叫,随后,有什么沿着衣袖爬了上来,毛绒绒的,带着点笨拙的暖意。
爪垫不轻不重地在他身上拍了拍。
一时怔然,姬无妄还未反应过来,周身戾气瞬间涌出。
但只是一瞬,他又意识到已经不是在梦中,戾气收束,眉目清冷的青年心中一紧,微微吸了口气。
身上的毛团左扭右扭,尾巴也晃动着,一个没站稳,摇摇晃晃地就要往下掉。
他坐起身,伸手准确地托住了那软软的一团。
身上盖着的布料似的物什顺着动作滑下去,小猫尾巴晃晃,却不太老实地微微挣扎起来:“喵喵喵。”
人类,你睡醒了吗。
姬无妄没有回应,指尖忽地触及几分湿意,他一愣。
下一秒,神识开启。
—
密林的影子逐渐消失在视线之间,雨下得很大,天幕昏沉一片。
大颗的雨珠落下,劲头很足,似乎要将世间一切冲刷干净,在地面溅开一片蒙着白的雨雾。
璇玑城外数十里,有一片泥泞小路。
枝叶簌簌,十几道身影急急略过,他们身周覆着一层淡淡的白色,将雨水隔绝在外。
白袍样式统一,衣诀翩然,只是或多或少都有破损,稍显狼狈。
一行人神色各异。
璇玑城所处位置特殊,是唯一靠近密林的城居,城门分大小,大门需要正式的文书才可通行。
没有文书就只能走侧门,而侧门多半管理不严,缴纳几块灵石便可畅行无阻。
方青他们眼下走的便是小路方向。
靠近密林的路荒废已久,延伸百余里无人烟,回首只隐约看得见密林高耸而阴沉的树林尖端。
来时他们走的并不是这条路。
只是在经历过那番打斗后,几人调息却仍心神俱疲,似乎身体上出现异状,便在商约后,决定在璇玑城休整一番再回门派。
雨势颇大,泥泞小路偏窄,行于其间时,两侧高木蔽日,更盛阴暗。
“这路怎么这么长,像是走不完似的。”一弟子抱怨道。
天地间除了雨声,一片安然死寂。
一人衣衫上血红点点,他面色仓皇,语气却不饶人的刻薄:
“刚刚遇见的那个什么莘家二小姐,仗着有传送阵,好大的阵仗,要不是她不肯相让,我们怎么至于要绕远路进城。”
“莘家何其盛,我们小宗小派的,忍忍吧。”
一人忽低声言:“师兄,我周身灵力始终无法运转,难道是因为密林待久了?”
“我,我也是。”
一直走在最后的女子状态最好,却也难免抱怨起来:
“灵气运转不起来,这身上的血渍也处理不掉,实在是叫我难受得很。”
方青眼底青黑,他手持一把长刀,耳朵警敏地竖着。
他的修为比其他人都高,因此不得不担负着最重的任务,要照顾好所有人。此时面对小辈们的抱怨,心中十分不安,冷言道:“都别说了,加速进城。”
自一战之后,他心中总是有什么压在心头,沉甸甸的,却看不清。
分明是收到消息得知人已亡故,但是不知道为何,脱离开那种畅快后,紧随而来的是道不尽的忐忑,仿佛有什么即将要发生。
连夜往回赶,也是因此。
方青的担忧成真。
瞬息之间,事变骤生,除了他眉目紧锁惴惴不安,其余弟子到底年纪小,虽身心俱疲,却浑不在意,还在嬉笑着讨论刚才的一战。
“这次回去,必要好好炫耀一番,怎么也算是折在我们手里了。”
“哈哈哈,谁说不是。”
天幕之上,无情的浓云密布,雨越下越大,几乎掩盖住整条泥路,道路两边高木枝桠颤动,叶片落下,随风打着旋。
言未尽,那调笑中的弟子灵力突兀地失效,身周白光骤然消失。
他前行速度极快,因此完全未控制住动作,惨叫一声,却被雨声盖过,像只雨燕忽地跌落下去,身边的人被吓到,赶忙回身去接。
但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倾盆的冷雨劈头盖下来。
茫茫天地间,失去灵力的他们像在泥潭挣扎的蚂蚁,所有人都不知所措,试着掏出法宝和符箓,可全部失了效。
他们恐惧,惊呼,质问,但没人能给出答案。
方青最先反应,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拉断求救烟火的引信,可雨势太大,他想说的话被雨水吞没,脸上的伤疤剧痛起来。
他已堕魔!信号是假的,他没死,命牌一定出了差错,不对,不……
求……血……
不要!
痛苦太甚,他在磅礴雨中跪倒在地,紧紧捂着脸痛苦哀嚎。
烟花掉进了土里,被雨水打湿。
痛苦会传染,很快,所有人都倒了下去,一行人凄厉的惨叫,可是全无作用。
鲜血从方青指缝间流出,很快便被雨水冲刷开,他强忍着剧痛想要说话,却吐不出一个字。
他心底一道声音嘶吼。
是血。
是那人的血,他堕了魔,他的血要起作用了。
可是方青再无力开口,脸颊上的痛像是一条滚烫的虫子钻进血肉,之前打斗中,叫他们沾沾得意的血迹勋章,在这一刻露出了凶狠模样。
扑天雨幕下,十几人姿态各异,七窍流血。
白袍陷进土里,全然脏污。
很快就没人再动,哀嚎也停止了,他们的衣袍逐渐干瘪下去,发出烧焦的嘶声,升腾起不显眼的白烟。
最后连衣服也一并沉进了淤泥里。
雨水无情,黑沉沉的天像是要压下来,风呼啸而过,小路一片安然寂静,泥土里翻涌出草屑生长的痕迹。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
密林,庙内。
窗外细雨绵绵,雨无休止似的,带着地老天荒的架势。
风吹到树林尽头逐渐消散,雨珠径直撞击屋檐,滑落到地面溅开几朵水花,冲淡了地上黑色的墨印。
庙内升起了一把火,温暖的火光红彤彤的,烧的柴火劈啪作响。
虞圆趴在姬无妄的手里,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难言的心虚。
她的毛已经脏的不能看了。
原本雪白的绒毛上,此刻左一块右一块的黑色墨迹,深深地扎进绒毛里,甚至未干透,晕染的到处都是。
连虞圆的半边白色的胡须都染黑了,粉嫩的鼻间也团着一抹黑,小猫挣脱不开,便伸着爪子,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姬无妄垂下眼。
被清理过的大块素布虚虚地盖着,身上衣衫仍然保持了几分洁白,似乎是来者努力过后的结果。
毕竟她也只有爪心和肚皮还是白的了。
庙内已经大变样子,火堆处乱糟糟的,俨然经历一番斗争,看得出很是艰难,冷雨清寒,被火光驱散几分凉意。
在靠近庙门的那一处空地上,黑色的墨汁满地都是,连雨水都不敢踏足这样的混乱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