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弱的温情只有一瞬。
直到坐上轿子,途中遇见玲珑,沈秋辞才算想明白些。
玲珑是赵砚行的人,并不算意外。她本是太子旧部,后又转投赵怀霁。
赵砚行说“多有波折”——
说的是哪桩事?他又想做什么?
细细思量,她只能想到,那封密函对赵砚行而言并无实质威胁。可若连卫昭也是他的人,如今杜归雪落在卫昭手中,那杜家,岂不也是被他制住了七寸?
江南年初水患,北夷再犯,前和约早已名存实亡,军饷一笔笔压来,可朝廷手中的军屯,却杯水车薪。
杜家仍握有筹码。旧年漕运军饷案尚有迷雾未解,如今一人掌兵、一人掌粮,赵砚行若想动手,自然先削杜氏。
更何况魏贞——
他素与江南关系密切,如今知密函已废,必然也在打杜家的主意。他不会让帝王安稳。
赵砚行话里也暗指,魏贞困守荆楚,或有他一手。
真是撕咬无情,寸土必争。
沈廷遇在荆楚遇阻,但终究赶上了大婚。这般看来,赵砚行对她或许有几分真心,暂时还未打算下狠手。
可也只是暂时罢了。
沈秋辞捻着新换的裙子,
前世婚前,她与赵砚行交集不多,不知这些水深火热。如今走得近了,反倒觉得此人难以捉摸。
他或许真的不想她死。
那杀她的,又是谁?
她第一个排除了魏贞——
那时他自身难保,何必大费周章?沈家已被抄斩,根本无利可图。
赵怀霁也无理由。早已和离,留她一命与否,于他而言并无意义。
轿子停了。
紧接着,玲珑的声音透了进来,带着笑:“王妃娘娘,可算让我好找。”
沈秋辞掀开帘子。
赫然是玲珑眉眼弯弯站在那里。
见到轿子停下,玲珑微微靠近,低声道:“王妃娘娘,您可想见瑞王殿下?”
沈秋辞面不改色:“他在何处?”
玲珑笑意更甚:“娘娘若想见,我自会带您去。”
这笑容怎么看都不对劲。
方才赵砚行才说过,玲珑是他的人;如今玲珑却又说带她去见赵怀霁?
沈秋辞没有多作犹豫。
鱼饵都送到嘴边,不咬,未免辜负了这场局。
她下轿,随玲珑而行。玲珑步子极快,偏走僻路。七拐八绕,竟走到了茂密的林间。
若是她死在这里,恐怕都没有人会知道。
沈秋辞垂下眼,神情淡淡。
一股血腥气混在空气里朝她扑来。
她忍不住发问:“玲珑,王爷在哪?”
前方无人回应。她这才惊觉玲珑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林间浓荫遮天,血腥气隐约未散。
沈秋辞定定神,目光扫过四周,静得只剩风声。
怎么看,都不像是安全的地方。
正当她分辨哪条是她来时的路的时候,余光却撇见前方树下,似有一道身影。
她愣住了。
一个男人似乎靠着树,身形起伏微弱,似还有气息。风一拂,血腥味更重了几分。
沈秋辞抿了抿唇,她放轻脚步,朝着那棵树的方向走去。
“谁?”
男人低哑的嗓音带着警惕
他没转头,大概也无力转头,但全身紧绷,衣袖微抬,全身的戒备显而易见。
沈秋辞又仗着胆子稍微走近了些。
赵怀霁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他死死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他参与围猎,佩刀虽未离身,却仍留了这把短匕,只为应对伏击。
若真有人要他命,他临死前也要重伤那人。
他不能折在这里。
他料到赵砚行想对他下手,如今的伤势已经比他预料得要轻。
可他终究不如卫昭,虽能骑射,也有几分身手——
一旦失了密探的庇护,如那夜与沈秋辞困于荒寺,便极容易折戟沉沙。
风声穿林,脚步愈近。
赵怀霁下定了决心。
他用尽力气侧过身体,望向那人。
却在下一秒,指间一松。
匕首落地。
是她。
他怔怔望着眼前的女子。
鬓发绾成妇人模样;衣裙也换了,与他早上分别时不同。唯独那张面容,仍旧柔美如昔。
沈秋辞的眉皱了起来。
接着他便听到她说:“王爷,怎么这般狼狈?”
女子说的话里带着疑惑,乍听甚至还带着些隐隐约约的责问。
可却叫他心底蓦地松了口气。
赵怀霁笑了:“是你。”
抬头的瞬间,腹中剧痛翻涌而来,血气一冲,几欲昏厥。
原本刻意克制住的伤势,如今都千百倍地朝着他发来痛觉的攻势。
沈秋辞觉得赵怀霁估计是疯了。
伤得这么重,还笑得出来?
她蹲下身,细细查看。他似乎在肚子上受伤了,伤势不小,鲜血直接渗透了猎装。
尽管如此,他看起来还是美的,恍若一只垂死的伤鹤,姿态清峭,静静倚在树下,不愿在她面前落了下风。
看起来伤得不轻。
难怪那血腥气都能被她闻到。
沈秋辞捡起地上的匕首,他却依旧一动不动,姿态倒也算得上端正。
她心头浮起一丝恶意,慢慢靠近几步,对着他居高临下地说道:“伤得这般重,王爷怕是一点力气都没了罢?”
赵怀霁直勾勾地望着她,眼神未移片刻,却半点不看她手里的匕首:“夫人是如何寻来的?”
沈秋辞挑眉:“是玲珑引我来的。”
赵怀霁闻言,竟又笑了,脸上似乎显出了些了然。
他道:“我伤得不重,夫人扶着我便好。”
端的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
沈秋辞晓得他向来喜装模作样。
虽说嘴上不认,但看那面色与气息,便知这伤怕也轻不了。
既如此,她也就彻底放下了拿匕首吓唬他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