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猜,如果还要我说的话你现在就要回答我。”孔笠盯着他的眼睛,话是这么说最后还是语气软化下来,递给他台阶。
倪秧紧绷的神情一点点放松下来。
“我要睡觉了。”他撑着沙发站起身,慢吞吞回去。因为腿蹲得发麻走得格外慢。
后面幽幽传来孔笠的声音:“不要赖账,否则除非我们俩老死不相往来了不然我要追问你到天涯海角的。”
孔笠很明显看见那个黑漆漆的人形轮廓停住了。
就得这样逼一逼他那好像置身事外、若即若离的态度,原先孔笠并不能确认倪秧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但现在他要是还看不出来他就是傻子,只要倪秧不讨厌不排斥他就可以得寸进尺。
见倪秧重新钻回被窝后,孔笠借着月光看了眼自己的手,早就不痛了,也是难为倪秧三番五次惦记着它了。
想了想,他拿出手机对着倪秧黑漆漆的卧室门拍了一张照片发了条朋友圈。
倪秧上床后就有些后悔自己没把门带上,不然现在也不用这么不自在。他很缓慢地滑进被窝里,闭目养神半天也还是无法将不久前柳相思发给自己的那张照片逐出脑袋。于是他重新睁开眼睛,找到刚刚保存下来的那张照片——
那是两人高三时一起在游乐园里拍的大头照,当时两人还没有在一起,彼此靠得略近了都有些不自然,其实现在看来双方的心意都昭然若揭,明显得不得了。
躲闪的视线,靠近的僵硬肢体,升高的肌肤温度还有放轻的呼吸,倪秧一闭上眼睛轻而易举就能回想起来当时的情景。所以他睡不着,模糊失真的照片上,一对青葱少年笑得腼腆羞涩,浑然不知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笑得弥足珍贵而动人无比。
只是淋过一场雨就以为自己可以抵抗海啸,那是一段很天真的岁月,温暖而短暂。
如果真的是那天换的小猫头像,那么孔笠可能用这张照片做头像有一段时间了,所以柳相思才会一见到他就觉得眼熟。
据柳相思说,几年前刚认识孔笠的时候他就是这张头像了。
倪秧放空地看着天花板。
他睡不着的原因不止是因为这个,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现在不能确信孔笠是不是真的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讨厌他。
分别的这八年间,倪秧一直都不敢设想两人再见面会是什么样子,离别的样子太难看,他觉得孔笠应该厌恶远离,不想再看见自己才对。
但好像不是的,一旦明晰这点,明明知道不可以但他还是忍不住靠近,又在孔笠质问的时候像胆小鬼一样躲开。
他不是不敢回答而是不能回答,如果回答了他们的关系必然会发生改变。
可是……
可是……
倪秧深深吸一口气,蹭了下被子,忽然看见孔笠刚刚发的朋友圈。
“晚安,宝藏。”是一条图文八竿子打不着的内容,配图是倪秧藏在被子里圆圆的轮廓,模糊而指代不明。
倪秧掀开被子,看了眼身后,黑漆漆的。孔笠应该是发完就睡了。
不知道什么意思算了先截图下来,于是这张图和相册里两张一模一样的合照并列躺在一起。
虽然什么都乱糟糟的,但在章冀山的障里还是耗费了他大量心神精力,倪秧翻腾到后半夜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孔笠觉得自己在下沉,似乎坠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梦境。
见灵人是不做梦的,但他好像忘了这点,只是任由自己的身体在无休无止的回忆海里漂浮。
梦里是一个让人昏昏欲睡的午后,阳光很旧,无数尘埃在光亮里起伏,漫无目的地飞舞,年段室老旧到可以随时退休的四叶吊扇在天花板上嘎吱嘎吱地转动。
“这回考第一的还是倪秧吧,厉害嘞这孩子,经常考第一第二没退步过!”隔壁班的中年老班主任语带赞赏夸奖道。
秦雪枫,也是倪秧的班主任,跟着笑呵呵的:“那是,这孩子又聪明又乖,我天天都在想要是生在我家就好了。”
隔壁班主任附和:“要是真是你儿子就好喽,前不久他爸是不是又来学校里闹了?他爸这个学期都第几回了?一喝酒就耍酒疯,到处闹,多给他儿子丢人。”
秦雪枫沉默一会,“我一会下班跟老李提一下,以后不准放他进来了。”
“有什么用,闹都闹了,我是心疼这孩子——他妈好早就改嫁走了,家里就这么个不靠谱的酒鬼爸,从小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呦。这学期的书费都还没交齐,我和瑶瑶她妈去年冬天带瑶瑶下馆子过生日,正巧看那孩子在那店里打工,远远看着手都冻裂了。”
“我看着难过,拉着瑶瑶换了家饭馆。”
秦雪枫想起来是有那么回事,去年瑶瑶大哭一场闹着要去那家她喜欢吃的店过生日,没去成好一阵没理她爸爸。
“我知道了,谢谢你跟我说,王老师你没告诉其他人吧?”秦雪枫担心地问,眉头紧皱。
王老师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