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规尘自顾自点头,定定看着她,那双眼睛,像夜里清潭中倒映的月,所有光彩都汇聚在那一轮白,像展示着什么,又像遮掩着什么:“你给我的东西,我一直留着。”
却不知我给你的,你舍了那剑,可也舍了那剑穗?殷规尘心里头默然想着,却没问出口。
楼青云悄然捏紧了膝盖上的衣服,遮掩似的回避他的视线,有些局促,有些不自然,也有些...黯淡。
这时,鲁杉提来一盒糕点,打破沉默:“这是下边的人去外头买的,说是中原一带有名的栗子糕。少主,楼姑娘,不如便看看中原的栗子糕是不是真有传闻中那么好?比起咱们山庄的栗子糕会不会更胜一筹?”
殷规尘便伸手示意,展颜道:“青云,尝尝。”
楼青云看他二人一眼,倒也没拒绝。
鲁杉见状,再接再厉,提起从前一件趣事:“当初少主最喜欢吃的就是这栗子糕,便想拿去给楼姑娘也尝尝。谁想玲珑小姐年岁不大,胃口不小,十分贪嘴便要来抢,结果被少主教训得哇哇乱哭。后来夫人知道此事,责怪少主小气,罚少主接连七日去陪玲珑小姐吃栗子糕,且只能看,不能吃。玲珑小姐跟少主较着劲,每天都吃到塞不下才停,直把自己吃得以后看见栗子糕就想吐!”
殷规尘听着,右手成拳挡在唇边,笑得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所以后来我便总能拿到许许多多的栗子糕,刚好够我和青云一起。”
楼青云吃着栗子糕,只觉虽比不上记忆中崇仰山庄里的味道,却也有另一种新鲜的口感。
殷规尘殷切问道:“如何?”
楼青云点头:“还不错。”
殷规尘一哂,也不知是满意这个回复还是不满意。
他只视线瞥过楼青云身后不远处的廊下,波澜不惊地阖下眸,呷了一口茶。
那里,正有一道驻足良久的黑色身影,悄无声息地离开。
*
不久后,楼青云借口照顾明若霄告辞,殷规尘没有强留。横竖住在这院子里,有的是机会。
只是他目前,似乎应当去尽快去做另一件事。
揽风院的路没人会比殷规尘更熟悉,他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躲在角落的郭京玉。
可即便是角落,揽风院的角落似乎也比东凹院的角落要显得贵重许多。
这倒也不是在崭新上面做文章,只是东凹院的旧总是破败的,揽风院的旧却能旧出一种养尊处优的美感。便譬如为郭京玉偶然寄身的这一方小天地。青苔从墙根渲染而上,在老旧的白墙上留下一副青绿的随笔。藤蔓蜿蜒,爬山虎洋洋洒洒占了大半面的墙体。又有翠竹,总想着遮天蔽日一番。
彼时,那少年长身倚墙,正自黯然地耷拉着脑袋。一身墨蓝色劲装,倒与这景有那么几分相配。额前刘海垂着,又偏不紧不慢地漾出浮动的光影。
殷规尘沉默几息,唤道:“郭少侠。”
郭京玉抬眼看他,眸光显得像沼泽。看见来人是谁后,他神情微敛,不自觉双手环胸,以一种防备的姿态正了正修长清瘦的身。
殷规尘走近两步,打趣道:“郭少侠躲在这打什么闷葫芦?”
郭京玉审视地看了他两眼,静了许久,直到风送来竹叶碰撞沙沙的响声,他的声音也显得模糊不清了:“殷少主,你喜欢我师姐,是不是?”
“是。”殷规尘斩钉截铁。
郭京玉愣了一瞬,苦笑道:“其实...你喜欢师姐对我们来说好像并不是坏事。师姐从前也说过,在崇仰山庄时多亏有你帮她。我想她也并不讨厌你。”
殷规尘很意外郭京玉会对他说这些,这个一直以来对他怀有敌意的少年,似乎在这一刻剥下了所有的刺,“你师姐曾这样说过吗?”
“嗯。”郭京玉转身背对着他,显然是苦闷无措极了。大抵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生起过这样复杂难解的情绪,所以惧怕有人会发现他的内心,第一反应便成了逃避。
殷规尘握着身侧的剑:“还记得我八岁那年第一次见她时的情形,她才六岁,粉妆玉琢的样子,我第一眼就很喜欢。我与你师姐之间的确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们有过许多愉快而难忘的经历,也共同度过了许多艰难的时刻。我一直认为,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女子像她这样与我共有过那样多的酸甜苦辣。我想我的存在对于她来说,应当也是这样。”
郭京玉皱紧了眉,什么也没说。
他只知道,在他被师父带回寒牙堡时,师姐已经被送到了崇仰山庄。一两个月之前,他去崇仰山庄接师姐时是他们见过的第一面。他与师姐之间,除了共同的立场,似乎乏善可陈。
“郭少侠,我很抱歉明知青云从没有过任何其他的意思,却还是误会了你对青云的感情。也许这不仅仅对你,对她来说也是一种侮辱。”殷规尘自顾自继续说道:“后来想想,你对青云大概是一种弟弟对姐姐的依赖和占有,所以才会几番针对于我。但现在你应该也渐渐明白过来,我是绝不可能会伤害青云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助她,帮助你们,也帮助寒牙堡。”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久到殷规尘一为郭京玉不会再说话时,他转过了身,背过那一片青葱绿影,眉目平和地看着他说道:“我明白了。”
随后,郭京玉与他错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