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山疗养院,
“夏先生,您的父亲醒了,”负责照顾夏荣泽的女陪护笑吟吟地告诉夏川,“难得今天精神好,您可以多和他说会儿话。”
这是夏川请假后的第三天,
他的精神依然不是很好,哪怕已经在家休息了两天。
其实根本算不上休息……困了就喝咖啡,除了打了几个盹,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夏川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梦这种东西,说到底就是大脑活动的一种方式,夏川打算把自己逼到疲劳的巅峰,让自我的意识和精神无法支撑梦境的运转,这样,说不定能避免继续做梦。
……如果,这样也不行的话,他只能去看医生了。
“年轻人少熬夜,以后老了,想睡都睡不着。”
夏川推着轮椅上的夏荣泽在绿草如茵的草坪上缓缓地走着,阳光正好。
“最近单位事情比较多,以后不会了。”夏川盯着夏荣泽斑白的头发,低低地说。
“你现在,和他越长越像了。”
夏川没说话,这个“他”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这话,我小时候您就说过。”
夏荣泽自嘲地笑了笑,“对,你还记得,好好记着。”
夏川手指动了动,眼神很空。有时候,他真觉得他俩根本不像父子,永远像隔了一层,透着一种无法消磨的疏离感。
“我没对你尽到什么做父亲的义务,”顿了顿,瘦削的脸上露出一种惨淡的微笑,“当然,也没尽到什么做母亲的义务。”
他枯瘦的手轻托在轮椅的扶手上,手背上鼓起的血管清晰可见……夏川定定地看着,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曾经那么有力的一双手,令自己怕到发抖的一双手,如今衰弱到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支撑住。
算起来,夏荣泽如今不过四十出头,可整个人看起来已和近六十的老人没有分别了。正因为身体里有两套成熟的器官在运作,他衰老得比普通人快得多,身体也每况愈下。
“那件事从你懂事起,我就没有瞒过你,”广袤的草坪上只有寥寥几人,静悄悄地就像坟场一样,只有拂过的微风令人感觉到一丝生气,夏荣泽低哑而淡漠地说,“你是我被男人强/暴生下来的……所以我从来不允许你称呼我为父亲,那让我感到恶心。”
夏川的眼神平淡无波,有些话听多了,其实也没那么伤人。
“当初,我是想打掉你的,但是肚子大了……我怕死得很,就听了医生的话,生了下来。”
他顿了一下,像是在等待夏川的反应……等了半天等不到,于是掀了掀眼皮,“我记得你以前听我说这些往事的时候都会哭,现在到底是大了。”
夏川“嗯”了一声。
……对,长大了,所以学会了将所有疼痛和苦楚藏在心里,然后平和地面对一切。人贵在知足,他能来到这个世上,本来就是一个奇迹了不是吗?
“你小时候总问我为什么打你……为什么,因为你太像他了,也没有我这样一副畸形的身体,你说我能不打你么?”
正如夏荣泽所说,夏川一直不懂为什么对方这么恨自己?
更不理解为什么既然这么恨自己,却还要把自己养大,将自己送去上学,一日三餐地供着。
……后来,他明白了。
人总是要为了什么而活着。对夏荣泽来说,这个理由就是憎恨与自我厌弃。所以他更需要用自己的存在来提醒自己曾经的遭遇,祭奠他被毁掉的一生。
被□□的那一年,夏荣泽刚刚成年,他的身体已经准备好了接受手术,切除掉那个本不该存在的器官,做一个真真正正的男人。但是……一切都被毁了。夏荣泽是脆弱的,他比他外表看上去要脆弱太多太多,因为某个混蛋,他的前半生被毁了,后半生又自己把自己绕进了一个死循环里。
“男人长得太扎眼不是什么好事,”
夏荣泽有意无意刺了夏川几句后,回到了一开始的话题上,“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找个本分的女孩儿好好过日子。”
类似的话夏川不是第一次从夏荣泽口中听到,记忆里,自己的父亲一直是厌恶他和女生来往,有时候,甚至是男生,走得近了,就会被打,边打边骂他是个祸害。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夏荣泽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渐渐有鼓励他和女生交往的意思。
夏川懒得猜他的心思,凉薄地笑笑:“这日子,我一个人过得挺好。”
“不要犯浑,”夏荣泽耷拉着眼皮,这么一会儿整个人已经没什么精神劲儿了,“我这辈子没什么盼头,如今身体一天不如一日,也就这么一个念想了。”
夏川没做声。
“以前觉得你就是代他来还债的……打了十几年,恨了十几年,现在打不动了,也恨不动了”夏荣泽喘了口气,费劲地接着说道,“你到底是我生的,我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希望你能给我圆上。”
晨风挟着凉意拂过夏川的脸,料峭的春寒沁入骨髓。
“好啊,”他推着老人轮椅的手松开,微笑道,“希望你能等得到。”
夏川和夏荣泽就像打了一个死结,永远也解不开。
早就该提醒自己不该有所期待,果然,这种类似关心的话语,最终为的也不过是夏荣泽他自己。
他们两个,一个太自私,一个太固执,
自私的人永远不会为固执的人付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