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毓除夕虽未回宫赴宴,但年初一还是往慈宁宫走了一遭。
毕竟跟谁过不去,都不能跟银子过不去。
沈怀毓好说歹说从太后私库里坑了些赏赐,又遣伍燚提前预支了半年份例,便揣着沉甸甸两大兜金银去了集市。
春风拂面,今儿她也扮一回富贵。
全天下数三数四富贵的昭王,送了将士银钗香囊。沈怀毓便想也买些兵器铠甲之类,可惜京城物价超乎意料,两大兜金银,竟连个十人精兵小队的装备都凑不齐。
沈怀毓捏着那少说比成本价涨了二十几番的盔甲,左瞧右瞧,也辨不出其与茶马互市货品之差,连连叹气道:“京城百姓,过的是何等苦日子啊。”
没办法,沈怀毓只得与伍燚转头入酒家,采买了些好酒好肉,不一会金银便花了个精光。
两人入酒楼时,被回京团圆的兵士瞧见,“沈将军犒赏士兵”的消息立刻一传十十传百,好些人忙不迭赶回京郊大营,就为蹭口肉吃。
一万“大”军吃得舒畅开怀,满面红润,连训练都比往日更奋力些。
转眼便至开拔之日。
黑甲大军列于城门外,个个身姿笔挺,昂首阔步,壮武有力,远远望去,便已能想象出大军势如破竹之状。
“这是咱们大周的兵?”周轩景坐于城楼,一会儿一探头,终于忍不住,悄摸声问了太后一句。
“皇帝以为?”太后给禁军统领递去个眼神。
宣泽凯“呸呸”吐掉嘴里叼的草,依依不舍地起身远离红墙,照着底下大军的模样立正。
他一起身,其余禁军亦不敢再偷闲,齐刷刷挺胸抬头。
“好!”周轩景高喝一声。
飞燕被勒着顿了顿,沈怀毓疑惑地朝城墙上望去,但傻子皇帝约么正缩在龙椅上,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群臣忽然接二连三此起彼伏地喝彩,将皇帝之声也淹没。
幸而将士们愈发鼓舞,精神百倍。
待声音逐渐平息,沈怀毓拎着缰绳一侧马,正中央的队伍立刻转身退步,为她开出一条道来。
万支长枪齐齐重击,大地为之一震。
所有人的视线皆向沈怀毓投来。
山文甲照日成金,凤翅盔装点红缨,沈怀毓一袭军装,手握长戟,箭矢斜挎,携副将监军立于队前。
征女子军平乱一事,朝臣本就议论颇多,今日更有人专等着挑错处。
可惜全套盔甲覆于一身,朝臣自城墙下望,只见黑甲兵士整齐划一,雌雄难辨,个个比他们见过的禁军还英姿勃发。
反倒是监军裴家大郎因着腿脚不便,总比旁人动作慢半拍,成了一颗老鼠屎。
人人皆知,断腿的裴家大郎,是被裴次辅硬塞入平乱大军的。
好些臣子立刻暗戳戳瞧向裴次辅,但他面不改色,厚颜忽视数道视线,只恭敬地侍于一旁,便也无人发难。
“皇帝。”太后出言提醒,周轩景立时起身,与其一同行至城墙边。
忽而得见圣颜,将士中有些骚乱,又被沈怀毓一声号令按下。
待四周寂静,唯余风声,沈怀毓方率大军朝城楼行礼,“参见太后,参见陛下——”
“免礼。”太后与皇帝一同道。
城楼踏出位太监宣旨,沈怀毓定睛一瞧,竟是她入宫后便再未见过的四喜公公。
嗓音一如既往的尖细,一人传旨,万人皆可听清。
沈怀毓听了一会,只觉生僻字词与拗口典故从耳边划过,当即断定,这圣旨该出自王首辅之手。
有师如此,傻子皇帝确然折磨啊。
她抬头一瞧,周轩景正立于太后身侧,虽仍是看甚都新奇的眼神,身形却隐约透露出些皇室威严。
沈怀毓对她名义上的“夫君”并无甚留恋之情,只是不知她数月后归来时,周轩景会成了“神童”,还是位真正的皇帝。
旨意极繁亦极短,众人还未回神,沈怀毓已然开口,嗓音嘹亮,铿锵有力:“臣沈怀毓与平南大军整顿完毕,即刻开赴东南。”
太后微微颔首,四喜公公立时上前斟酒。
沈怀毓正腹诽怎地此刻还饮酒,却见太后投来一道复杂视线,遥遥朝她举杯道:“祝沈将军凯旋。”
这话听着不怎么真心。
群臣却赶忙附言:
“恭祝沈将军凯旋!”
“恭祝皇后娘娘凯旋!”
这话听着更是扎耳朵。
沈怀毓望向禁军外偷偷观礼的京城百姓,又回头瞧了眼意气风发的一万将士,闭了闭眼。
风沙迎面,号角声恍惚入耳。
沈怀毓自战场出生,自军营长大,兵戈相击、战场厮杀已然融入她血脉,但最令她心安的,却是即将奔赴战场的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