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不合常理。
太后侧卧于床榻,握着酒杯,却分毫未动,“这还仅是顺天府一天发现的命案。”
若再加上未被发现的,死者更是不知凡几。
沈怀毓不可置信地又翻一遍奏折,“真是自杀吗?”
“皇后觉得?”太后崔黎轻声问。
“不是。”沈怀毓确信。
她已经发现蹊跷,指与太后瞧,“死者皆是西南人士,且死亡时间相距极近,定有预谋。”
崔黎却放下酒杯,轻声呼痛:“头疼。”
她眉心紧蹙,不似作伪。若是初入宫时,沈怀毓兴许还会讥讽几句——“太后娘娘天寒地冻之时犹饮冷酒,你不头疼谁头疼?”。
可近两月来,太后数次朝她施以援手,从头至脚皆透着好意,倒叫沈怀毓手足无措起来。
方才太后同她议事,已将宫人皆请出去,现下殿内唯有她二人。
“叫夏鸢进来吗?”沈怀毓试探道。
夏鸢本就是太后宫人,善于推拿按摩,沈怀毓入宫时,太后便将夏鸢调至坤宁宫,说是“沈将军习武劳累,可叫夏鸢按摩解乏”。
沈怀毓自是未让夏鸢按过,但听伍燚讲,她手艺的确不错。
崔黎却摇了摇头,幅度极小,若非沈怀毓紧盯她动作,便该错过。
崔黎闭上眼,言语皆是气声:“试试沈将军的手艺。”
奏折被摔于桌案,沈怀毓绕到崔黎身后,佛堂香气掺着酒味扑鼻而来,倒使人平心静气。
她指尖抚上崔黎额角,轻轻揉按,“这力度如何?”
崔黎肯定道:“尚可。”
不知为何,沈怀毓竟从这两字里听出些笑意。
“太后不疼了?”沈怀毓问。
崔黎不语,两人便维持着这姿势。崔黎不喊停,沈怀毓便接着按,也不嫌累,按到窗外风声由重转轻,洒扫宫人的闲谈漏进来。
“世道艰难呐。”一小宫人在水桶中涮着抹布。
“嘘——这话可不兴在宫里说,不过近来天灾也太过频繁了。”另一人立马甩开扫帚,敲于栏杆,欲遮掩二人言语。
两人声音皆压低了些,可寝殿实在寂静,仍能听见细碎声响。
崔黎亦泄露几分轻笑,沈怀毓这次确信,太后是被她二人偷听墙角之事逗乐了。
“我又没说什么,我都没说这是人祸呢!”抹布亦被涮的更加卖力,“不过今年冬天,倒确实是比往年都冷。”
扫地声沙沙不停,“命案也多,先有那柳家书生,虽没死也吓得我几夜没睡好觉,生怕一睁眼就瞧见蛊虫。”
抹布汩淈于桶,“这回地动,还发现好些命案,有的死了好几日才被发现的,尸臭熏天,吓人呢!”
落叶嘎吱,“怕不是又有什么牛鬼蛇神来索命吧?”
抹布绞拧,吱轧作响,“你又没做亏心事,你怕什么?”
两人清扫完此地,拎着扫帚抹布往远处去,而后种种便再难听闻。
沈怀毓实在好奇,停下揉按道:“太后怕鬼敲门吗?”
崔黎这才睁眼,“沈将军刀下亡魂无数,沈将军怕吗?”
什么鬼问题。
沈怀毓坐回崔黎对面,“战场残酷,我不杀敌,敌便杀我,太后该问,敌人怕不怕变成我刀下亡魂?”
沈怀毓本以为太后会敷衍过去,亦或是假模假式地说句不怕。
谁承想,崔黎竟直言不讳道:“沈将军不怕,哀家却怕。”
她眼含悲悯,一瞬不眨地盯着沈怀毓,仿佛将人看透,又流露出高处不胜寒的孤独。
沈怀毓倒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
若为将领,刀刃所向皆为外敌乱臣,杀生护生,杀伐征讨乃是护卫百姓平安。
可若卷入权势斗争,刀下亡魂,便多半变成了冤魂。
说这些作甚?
沈怀毓面不改色反问:“莫非太后问心有愧?”
问心无愧便无鬼。
崔黎摆摆手,开怀大笑,拨散凝滞的空气,“你啊。”
她重又翻起奏折,还将仵作呈上的案卷一并铺于桌案。
沈怀毓以为这话头已过,便也逐字逐句读起,终于瞧出些关键蹊跷,正欲同她分析时——
崔黎却忽然重提:“东南民乱,哀家问心有愧。”
沈怀毓猛地抬头。
太后什么意思?
总不能是,自己遣人叛乱打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