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戏。沈怀毓瞧得叹为观止,昭王若进戏班定是前途无量。
但她转瞬又思起,龙椅上那位日日装疯卖傻,偏偏无人察觉蹊跷,莫非这演技是皇室一脉相承?
那这紫禁城,倒是天底下最大的戏班所在了。
太后蹙眉不语,芝麻小官便答:“正是那《神仙集录》。”
此书流传甚广,群臣一片哗然。
周兰羽以帕捂嘴,待咳喘终于停下,帕间已是一片血红。
他环视四周,泛红双眸里尽是茫然,嗓音亦是沙哑:“本王已许久未闻坊间事,敢问诸位大人,何为《神仙集录》?其又如何成了反书?”
立时便有人义愤填膺道:“那《神仙集录》一字一句,皆是板上钉钉的反书啊!”
“陛下是真龙天子!”亦有臣子浑水表忠心。
更有人满口质疑:“昭王当真未曾听闻?”
一无所知?两眼抹黑?打娘胎里生出来就没听说过?
沈怀毓将众人疑惑补足,抱臂旁观。若今日昭王没来,她一番铜墙铁壁加土匪行径也能摆平,但他既然来了,那就交给周兰羽自己处理吧。
毕竟他面孔都有两副,脸皮厚着呢。
甲面王爷含泪道:“本王当真不知此书,诸位大人再详细说说?兴许是本王昏迷七日头脑昏沉,已然忘之脑后。”
方才质疑之人被裴次辅紧拽不动,那义愤填膺之人倒不吐不快起来:“这反书里说,陛下乃狸奴,昭王倒是金乌,不正是荒谬逆反之言!”
乙面王爷憋笑含泪道:“大人竟对那反书内容如此熟悉?倒是比本王更像编造之人。”
“血口喷人!”义大人出身御史台,习惯了怼天怼地怼权贵,面对“反贼”昭王更是口下不留情。
“下官编造此物有何谋求?先帝遗诏立嫡立长,陛下即位名正言顺,昭王分明是欲行弑兄篡位之事!”
“本王编造此物又有何谋求?”周兰羽攥紧那沾血巾帕,指缝露出的偏偏皆是血迹,一眼望去好似五指沁血,“自打今年入冬,本王便隔三差五受伤昏迷,这副身子骨,本就难活到二十,如今更是祸不单行、雪上加霜……”
“本王是个活不了多久的病秧子,要皇位有何用?”他轻啜几声,又冲皇帝言,“臣弟只想趁这最后时日,多与皇兄相伴。”
“咳。”王首辅轻咳一声。
傻子皇帝立时反应:“昭王甚好。”
训狗似的。沈怀毓心底嗤笑。
义大人打着皇帝旗号判逆党,逆党却被皇帝夸赞,一口气憋在胸口久久不散,亦是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殿门处的芝麻官又被乌黑眼圈戳痛,跪地高喊:“那金乌传闻所言非虚,昭王身上确有此印!”
他重重叩首,声音自地砖震动扩散:“臣有证人。”
太后听得耳朵起茧,闭目养神道:“宣。”
殿门重开,狂风席卷而入,将那芝麻官几乎吹倒,他口中的证人,亦左摇右晃大摇大摆入了殿。
瞧模样打扮,是个小太医,沈怀毓还觉得他有几分眼熟。
小太医绕过芝麻官,径直走向昭王身侧,“臣替昭王诊治时,曾见王爷肩臂有伤疤,形状正似金乌。”
太后这才睁眼,“当真?”
小太医言之凿凿:“绝无虚言!这伤疤并非意外所伤,乃是故意创刺而成。且由疤痕推测,昭王受伤约有一个半月,恰是金乌传言盛行东南之时。”
太后双眼微眯,“那倒是巧。”
傻子皇帝亦鹦鹉学舌道:“巧!真巧!”
果然是要拿这伤做文章。
沈怀毓现下已然忆起,这小太医为何眼熟。
昭王被刘七郎挖伤当日,诊治不了蛊毒的太医里,正有这么个最年轻的。据三宝公公所言,此人今岁方入太医院,周兰羽回京时,他因善治外伤被调至昭王府,确曾替昭王诊治过肩臂之伤。
如此一连串布局,其与刺出金乌伤痕的玄幽司影卫,应是同一拨人,皆为皇帝派来。
周兰羽委屈道:“诸位大人应当知晓,本王入京途中遭歹人伏击,伤势颇重,险些丧命。本王本就体弱多病,这奉天殿里穿得比谁都厚,怎会做出如此不惜性命、自伤之事?”
“有何不可?”小太医咧嘴冷笑,眼神挑衅,更是小人得志起来。
沈怀毓心道大事不妙。
小太医清清嗓子,声音立时于奉天殿中来回弹射,叫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王爷脉案,乃是收买太医所录,臣曾亲自把脉,昭王并无任何病弱之兆!”
此言一出,顿时于奉天殿掀起轩然大波。
昭王仍攥着沁血手帕,眼神颤抖,唇色苍白,被厚衣棉氅裹得密不透风,一派病入膏肓、时日无多的模样。
可若小太医所言为真,昭王这模样,竟是装的?
太后眼眸这才泛起些许亮光,“哦?”
见昭王仍旧怔愣,沈怀毓欲出言挽救:“此伤……”
刚吐两字,便被昭王翻身骤起之势打断。
“本王从未有过金乌伤疤!”
砰哧——
周兰羽解开绷带,将血肉模糊之伤袒露于众。
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传来——
但这声音,并非是身形单薄的昭王化为远古巨兽。
刹那之间,稳立于土地的奉天殿,变成一艘巨船,船身摇摆不定,船内之人也似海浪般,时而往左涌起、时而向右涌动。
文臣武将排排倒伏于地,傻子皇帝紧紧扒住龙椅,太后挑眉叹气,周兰羽则险些摔了个狗吃屎,被沈怀毓一把捞起。
轰隆轰隆轰隆——
这排山倒海般的晃动,过了十息方停。
钦天监内,龙首吐丸,蟾蜍衔之。
建宁十年腊月初七,京师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