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一声,干雷炸碎积云。
京师百姓从梦中惊醒,翻身续眠。后半夜却骤起邪风,掀飞连片屋顶。
冻得瑟瑟发抖的百姓一睁眼,就和絮状乌云对视。
怔愣片刻,全家人忽地惊坐起身,拴紧麻被布衣,急匆匆拾回茅草瓦片。
朱墙之内亦难抵邪风,周朝官员紧捂纱帽棉氅,慌忙忙躲入奉天殿。
唯有两袭青袍被吹得鼓胀,似灯笼缀在队尾,窃窃私语被玉笏遮掩,被狂风击散。
“欲成大事,需得心狠呐。”一人眼角如钩,眸下乌黑几乎落到鼻尖。
另一人冻得言语未出,牙先激斗一番:“太后将此事压得密不透风,我们真要当这出头鸟吗?”
“若胜,日后便可平步青云,就算失手,天塌了还有次辅顶着,”乌黑眼圈抽搐两下,“太后都不认得你是谁,你怕什么。”
二人被禁卫催着入殿,厚重木门一阖,再听不见呼啸风声,心也安定下来。
牙关停战议和:“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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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天冷风大,王爷病还未愈,叫老奴如何放心啊!”三宝公公跪伏于地,老泪纵横,死死揪住昭王衣摆,顾不得僭越与否,只恐王爷一意孤行。
三宝公公自昭王幼年便陪伴左右,极少有如此失态之时,周兰羽实在于心不忍,好似一团棉花堵在胸口。
可他昨夜辗转反侧,将路引与金乌之事翻来覆去地想,越想越觉得,他不能就这么躲在府中,将事情尽数推于皇嫂一人。
他得去上朝。
若幕后之人发作,他便当即演一出苦肉戏码,若平安无事,也可叫众臣亲眼见见他受伤惨状。
周兰羽欲扶三宝起身,却没扶动,只好叹气道:“三宝伴伴,马车内有暖炉,我再多穿几件,不会冻着的。”
三宝却涕泗横流搬救兵:“皇后娘娘千叮咛万嘱咐,叫老奴照顾好王爷,老奴不能再让王爷作践自个啊!”
周兰羽的手臂僵在半空,面色亦僵住:“公公,本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本王”自称一出,三宝公公心凉了半截,只想扇自己两耳光。他说什么不好,非说作践自个,说得王爷执拗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怀抱棉袍的侍者奉令上前,将周兰羽裹了一层又一层,直至近乎喘不过气方停。
暖炉陷进千层棉衣中,炙烤着腹部,将昭王府至奉天殿的冷气尽数阻隔。
厚重木门再次吱呀作响,昭王一路咳嗽着入殿,步伐虚浮,重重摔在最前头的软椅上。
青袍官员紫唇一抖。
昭王怎么来了?
牙关一颤。
太后怎地也来了?!
次辅怎挑了这么个黄道凶日发作?现下太后、皇帝、皇后、昭王皆在,大周早朝上次这么全乎还得追溯到……
青袍官员脑袋晃成浆糊也没想起来,那边厢,太后已然占领沈怀毓身下的凤座。
“皇后既有将领之职在身,便……”太后手指轻轻一抬,“站昭王前头吧。”
周朝武将皆立于昭王身后,倒也合适。
沈怀毓转身便走,路过龙椅,本想顺手将傻子皇帝掰直,却不知他何时坐得板板正正,连王首辅眼中都皆是欣慰。
呦。四六年华的人还怕娘呐。
“皇后可要坐着?”周兰羽单手撑着软椅半站起身,眼神比心还虚,显然也是怕极。
呦。这会儿倒知道叫皇后,人后一口一个皇嫂不是挺自来熟的?昨天答应不出府时点头如捣蒜,今日怎么还是来上朝了?
王爷不愧是天潢贵胄,连面孔都要比旁人多出一副。
“你坐吧,”沈怀毓把他按回软椅,陷进一片毛绒中,“坐着就别起来了。”
击缶三声,大殿肃静。
“臣有本启奏。”沈怀毓拱手出列。
太后微微颔首,示意准许。
沈怀毓掏出奏折,大声诵读起来:“臣自奉懿旨,夙夜匪懈,迄已于京师征得兵卒一万。然东南之地反军凶恶,伏乞太后降旨,敕豫鲁都司调精兵四万相佐,以平民乱。”
叽里咕噜一大堆,意思其实很简单——
我征了一万兵,但不够,你快下旨从豫鲁再调四万给我。
沈怀毓昨天告知太后此事,太后却命芳素代写奏折,叫她今日早朝再上奏。
现下奏折物归原主,大殿却毫无反驳之声。因这奏折任谁听去,也不觉得是沈怀毓这土匪能亲自写的,必定是太后授意,走个过场而已。
虽不知太后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沈怀毓不得不承认,自入京城起,太后一直在帮她。
有时帮她甚至多过帮皇帝亲儿。
“准。”太后一锤定音,不怒自威。
而后众臣又上奏了些赋税、灾情、边关战事等等,却都似奉天殿那扇紧紧关阖的木门。
狂风正于门外肆虐,但门关着,阻隔风声,众人便心照不宣地不闻不问。
但谁都知道,门,总有开的时候。
那眼下乌黑的青袍官员,已数次侧眸怒视,脸比眼圈都黑时,终于忍不住将身旁之人推出列。
“臣有本启奏!”他替唇色发白的出头鸟高喊一声,惹得殿内诸人齐齐回头,紧盯离殿门最近的芝麻小官。
青袍芝麻小官心中仍颤,却也只得硬着头皮道:“东南民乱,实乃昭王谋划!”
来了。
昭王猛地一哆嗦,又被沈怀毓按下去。
“先听。”
“昭王之罪,一为,指使校尉,阻拦信使入京,”那官员磕磕巴巴控诉,“二为,散播反书,教唆百姓叛乱!”
太后挑了挑眉,冷声道:“昭王,说说吧。”
周兰羽一听污蔑便起身,却跌跌撞撞,平白被空气呛得重咳起来,“本王……咳咳,本王昏迷数日,昨日方醒,倒不知……咳,何为反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