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毓不急不躁:“女子呢?”
陈宁下意识觉得女子怎可从军,但眼前这位皇后,是周军都攻不下的匪首,只得斟酌道:“女子习武者甚少,亦不事劳作,恐怕还不如咱们这些人。”
沈怀毓听出他言下轻蔑,便看向眼前懒散混日子的守军,瞧来瞧去,也就陈宁还算能打。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便烤烤你。
“士兵便罢了,你既为将领,该学过兵法,习过武?”
陈宁点头,沈怀毓又问:“二者择其一,与我比试一番如何?”
陈宁本以为接了个清闲差事,未料到还有这层考验,可细细思索后便镇定下来。
皇后或许排兵布阵有些长处,可毕竟仍是“弱女子”,比起武艺来,怎能敌过他?
不是自吹自擂,他也是差点入了禁军的,身穿二十斤甲胄,仍能攻守自如。眼下一身轻,他还得放放水,别伤到这位皇后娘娘。
他双眼透出自信:“臣愿与皇后娘娘切磋武艺。”
沈怀毓没忍住白眼,单手拎起长枪,随意丢向他。
“看你擅使枪,便用枪比吧。”
陈宁猝不及防,被枪击痛腹部,刚刚站稳,就见沈怀毓势如破竹,急攻而来。
陈宁慌忙招架,没过数招便陷入劣势。他欲以蛮力回击,可两枪相撞,他已青筋暴起,也毫无用处。
沈怀毓被这牛劲惊讶,堪堪稳住,可此人蛮力有余,灵巧不足。
她手腕一扭,迅速转向,打得陈宁措手不及,长枪正正停在他眉心,刺出一滴血来。
陈宁输了,却心有不忿。若非皇后先使阴招,此局必是他胜!
沈怀毓不掩失望,低声呢喃:“还不如伍燚呢,也不知自信什么。”
她不再管陈宁,转向看戏的残兵:“可还有想同我切磋的?”
众人齐刷刷低头。
“那就征女子入伍,陈将军,不,”沈怀毓注意到人群中一个眼神清澈的孩童,约么十三四岁,正满含钦佩地看着她,便走到他身前,“你叫什么?”
这孩子瞧着素净,一张口却是浑厚嗓音:“我叫顾言,皇后娘娘,我能跟您学武吗?”
他不再蜷缩成一团,站起身来竟身高八尺,却因挨饿十分清瘦,若大鱼大肉补着,兴许是个好苗子。
沈怀毓笑道:“你来帮着征兵,若干得好,本将军便教你习武。”
顾言忽然意识到,既在军营,该称皇后娘娘为沈将军的,霎时面颊一红:“谢谢沈将军!我一定尽全力!”
本朝民风尚武,女子也爱练些拳脚强身健体,更厉害的——比如巫蛊案中,扬言“昭王貌美,吾愿提亲”的那位贺府千金贺关清。
她出身武将世家,还曾女扮男装中过武举,只是贺国公为人迂腐,嫌她抛头露面丢人现眼,于慈宁宫外长跪三日,硬是叫太后收回任命,欲将贺关清禁于府中。
到手的官职已然丢了,贺关清再不管贺国公是她父亲,大摇大摆教起女子习武,竟训出一支女子军来。
沈怀毓往京郊大营前,便已知会过贺国公,亦派伍燚去寻贺关清。此次平乱,她要贺关清当她的副将。
若得贺关清助力,征女子入伍,再从豫鲁一带调兵,筹措粮草的半月内,大军或可集结完毕。
一桩火烧眉毛之事有了着落,另一桩却更为棘手——那被拦在京外跺脚的信使。
东南民乱的消息,贺兰山寨传给沈怀毓的信中都已提及,其他官员,尤其是内阁诸臣,私下必有消息渠道,不可能未曾听闻。
但众人皆遮掩着不提此事,避战主和,粉饰太平……
究竟是何人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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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人指使你的?”
校尉冯邵被一桶冷水泼醒,腹背鞭痕渗出的血,掺着冰碴滴落一地,冯邵却连痛呼都没力气。
他欲哭无泪,只恨当初未向军中神医多学几招,要些灵丹妙药,再不济偷颗毒药藏于齿间,也不必像如今这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话!”狱卒又是一鞭,“都司信使入京,你为何隐而不告?”
“那人伪造路引!”冯邵憋足劲儿喊出一句,而后气息却愈发微弱,“我大周路引,夹层有九叠篆刺的‘大周通行’四字,置于烛火下方可显出,他那路引却无光也可显,分明有假,我已上报锦衣卫贾百户……”
“还敢说谎!崔指挥使可严查过,锦衣卫百户从无姓贾的,你口中的,是造假的‘假’百户吧!”
冯邵大惊失色,却怎么也回忆不出“贾百户”的样貌特征,又被严刑拷打一番,他已痛得胡言乱语起来:“不可能……假,假的,对,那人定是易容假扮的!”
那狱卒唇角泄出轻嘲,冯邵便觉一阵天旋地转,整条人斜斜倒立。他几欲睁眼,却发现自己被最柔软又最沉重之物阻挡。
呼吸间尽是潮湿,冯邵登时清醒过来,这是水刑!
狱卒又覆上一层浸湿的纸,冯邵面上惊恐皆隐于纯白山脉之下,却叫人遐思更甚。
一滴水落于鼻峰,“给你个提示,校尉值簿上,你有一日擅离职守……”
死亡的恐惧压倒一切,冯邵慌不择言:“昭王!我曾送昭王回府!”
狱卒大发慈悲,将绑缚他的铁架摆正,又揭掉他面上黏连勾结的纸。
空气争先恐后涌入肺腑,冯邵睁开眼,却见另一张纸上——蝇头小楷密密麻麻爬满宣纸,已然为昭王备好了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