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一带本就备受海贼侵扰,今夏又逢涝灾,颗粒无收,朝廷合该赈灾救济。
但边关战事吃紧,朝廷既要与戎人交战,又需压制边境土匪,拿不出救济银粮,还得勒令地方足额征税。
官逼民反,东南民乱频发,却皆是小股势力。究其原因,乃是当地十里不同音,乡民信仰又各不相同,往往还未合作,已先内讧。
可不知何时起,一本《神仙集录》在民间广为流传,此书宗旨“天下神仙一家亲”,将各路神仙来历编得头头是道。
信仰杂七杂八的乡民一看,原来你家神仙曾与我家神仙并肩作战,患难真情感人肺腑,是遭了邪魔挑拨才断绝往来。
这可不行!
两拨乡民立刻一致对外,将那邪魔小人骂得体无完肤,终叫二位神仙握手言和。
不过眼下更要紧的是,那邪魔曾倾尽全族与天庭一战,却是为狸猫换太子。
来凡间历练的皇帝正是那狸猫,而真正的天帝之子却不知所踪,仅知其身上有道金乌印记。
如此一来,乡民的矛头更是指向皇帝——原来天灾地变、水火兵虫,百姓挨饿受冻、衣敝履空,都赖那皇位之上的六耳猕猴!
信仰的问题解决,乡音难通仍旧无解。
恰在此时,乡民“偶然”发现,此前替他们翻译传话的女子,竟是天庭仙姑!此人上达天意,下听民音,凡所言语,无一不通。
众人连忙推举其为首领,讨伐皇帝,如是一番,半数乱民竟都收拢其下。
官府派兵镇压,反被怒不可遏的乡民打得溃不成军,只好灰溜溜地求助京城。
可蹊跷的是,此封战报上月发出,前日抵京,信使却因路引有异被拦在城外,急得直跺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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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殿内,沈怀毓拾起脚边的太后懿旨,重又交予芳素。
暗潮涌动,沈怀毓手掌隐隐使力加码,芳素便似天平的另一端,颤巍巍地翘起躲闪。
“莫非芳素姑姑知晓东南民乱之事?”沈怀毓紧盯她道。
“自然,”芳素终于抢过懿旨,镇定下来,“太后有旨——”
众臣方才窃窃私语,此刻齐齐跪拜,殿内唯有帝后一立一坐,实在显眼。
芳素展卷的手一顿,终于揪出沈怀毓的错处,狐假虎威道:“皇后怎不跪?”
沈怀毓瞄了眼龙椅上的周轩景,小皇帝面色阴沉,显然对太后横插一脚十分不满。
原来她入京当夜,二人的母慈子孝亦掺着假,还政一事上,天家母子仍有隔阂。
这实在是令人高兴,高兴得沈怀毓还想再添把火。
“本宫倒想问,皇帝为何还坐着不动?”沈怀毓绕过芳素,单手锢住周轩景,“太后娘娘春秋正盛,陛下合该多听教诲。”
这话抬高太后、贬损皇帝,气头上的小皇帝听去,又该思忳一番太后是否真想还政。
沈怀毓将身形魁梧的周轩景按住跪下,“咚”的一声清脆,在场众人皆担忧起皇帝的膝盖骨。
周轩景忍痛低骂:“母后教诲朕自会听,皇后不必操心!”
许是恼极忘了装傻,沈怀毓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慨叹:皇帝说话越来越有大人样了,若是上月,这傻子皇帝得说——“朕听不听,不用你管!”
沈怀毓满脸笑意:“那陛下早怎不跪?”
她转头冲芳素言:“好了,芳素姑姑念吧。”
芳素一拳打在棉花上,腹中责难无处发落,只好一字一句念起:“太后诏曰:‘贤相良将,大周之幸。陛下顽劣,王首辅初为帝师,实无过错。造谣生事者皆禁足一月,习礼明德。’”
芳素越过懿旨看向沈怀毓,看得愈久,沈怀毓笑意愈盛,明媚如骄阳灼目,刺得那些阴暗手段不敢抬头。
若今日帝后不跪,芳素还可磋磨一番,可沈怀毓跪的如此顺畅,她要再使绊子,于太后处便不好交代了。
芳素掏出袖中第二道旨意,咬着后槽牙继续念道:“皇后智勇兼备,曾有戍边之功,今付尔东南三省兵符,平乱之事,尽数托之。”
竟有两道旨意?
沈怀毓大惊后又是大喜,若她未曾提及东南民乱,这道旨意会否从此不见天日?
唯恐芳素改口,沈怀毓赶着她尾音道:“臣接旨。”
一连数日,请太后另择将帅的奏折不停飞入慈宁宫、乾清宫,却皆是化冻蚊蝇,不足一提。
眼下火烧眉毛的事唯有两件。
其一,是如何征兵。
太后轻飘一道旨意,东南三省兵符虽为真,可当地官兵已被起义军打败多次,受伤的受伤,气馁的气馁,还需征集其余兵力。
沈怀毓从御马监牵了马,暗怀期盼奔至京郊大营,却只见满目萧瑟。
老弱残兵颤巍巍行礼,一身补丁破布,偶有布草盔甲佩于胸前,府库兵器亦落灰生锈。沈怀毓差点以为,自己摇身一变,竟还成了丐帮帮主。
怪不得兵权一事,太后起初推三阻四,今日懿旨却下得如此痛快,原来是备着虾兵蟹将等她。
见她脸色不佳,名为陈宁的将领扯出备好的说辞:“皇后娘娘,上月肃王于北境发来急报,已调走十万援军。如今京中除了禁军,也只剩我们这些人能去东南平乱了。”
沈怀毓没抱希望,但也问了句:“现下可否征兵?”
陈宁回:“肃王调兵时已征过兵,现下京师男丁稀少,恐怕……”
沈怀毓暗骂,大周太后,真是扔给她好大一个烂摊子。
可如此白手起家,反而给了她培植势力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