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燚又道:“要我说,姐姐是上阵杀敌的将军,便该找个什么……‘灵芝兰树’的翩翩佳公子,一文一武才般配。”
“是芝兰玉树,”沈怀毓用马鞭敲敲她脑袋,“待入皇宫,给你寻个教书先生如何?”
伍燚听见之乎者也便头脑昏胀,一下惊恐起来:“我不要!姐姐还不如找个师傅教我剑法。”
马儿有灵性,感受到主人惶恐,便也跑得七拐八弯,溅起滚滚尘沙。林间小路本就狭窄,却突有一素白团子冲至路中,毛发雪白素净,不似野物。
伍燚欲避开那人,却越发失措,电光火石之间,沈怀毓扬起鞭子拍在马上,马嘶凄厉,迅速抬蹄,从那团子头顶飞跨而过。
伍燚与马又跑数十米才堪堪停住,折返回来骂人:“吓死我了!你这人怎么也不知躲,闯到路中作甚?”
青年却扑通一声跪在沈怀毓马下,声音虚弱,如一触即化的雪花:“救我。”
话音刚落,林间忽然簌簌作响,数十箭矢破空袭来,沈怀毓立刻将人拎至马上,将近身的箭矢一一斩落。
“入林!”沈怀毓低喊一声,与伍燚一同后退。
有树丛遮蔽,箭雨不久便停,待退至另一条岔路,对方也追至林间,听脚步声,约么有十几人。
此山为京畿守军管辖,沈怀毓幼时顽皮,常与父母麾下士兵捉迷藏,恰对此山十分熟悉,东边有一山洞可藏匿,北方则有片湖,适合将人一网打尽。
她当机立断,将马上青年换给伍燚,“伍燚,你带此人往东边巨石后的山洞去,我来将人引开,一炷香后回合。”
“好!”伍燚打马便走。
沈怀毓遮掩过脚印,便装作受伤,将敌人尽数引至湖边,一一击落湖中。
刚欲审问,却见众人口中一咬,竟都服毒自尽了。
这些人身着黑衣,齿间含毒,所用武器制式皆不相同,武功路数却十分相近,应为豢养的死士。
沈怀毓只得作罢,但想到那求救的青年,身形单薄,弱不禁风,可被这么多死士追杀,还能活到她眼前。
不简单呐。
待与伍燚会合时,青年早已陷入昏迷,毛绒衣领下本是张俊朗面孔,可一张脸毫无血色,双眼紧闭,嘴唇惨白,倒像具尸体。
沈怀毓拍拍他脸颊,“醒醒。”
没有回复,沈怀毓掀开他衣袍一看,右肩早已被血浸透,一刀从臂侧砍至锁骨下,差点便要划开脖颈。
她掏出随身伤药,为他简单包扎止血后放至马背,又找来件棉衣裹紧,“入京替他寻个医馆诊治吧。”
伍燚扯出截长布,冲沈怀毓道:“这人模样倒是俊俏,要是傻子皇帝长这样就好了,起码瞧着舒心。”
沈怀毓接过长布,翻身上马,将青年束在背后。
“皇帝护卫若如此尸位素餐,同他这般,险些横尸荒野,那周国就算是完蛋了。”
两人一马疾驰于山野间,路途颠簸,身后雪团撞在沈怀毓肩膀处,疼痛间恍惚睁开眼,入目便是夕阳映照的侧脸。
下颌锋利,眉眼舒展,唇角微勾。乌发被风吹动,与鲜红披风交缠,罩在他脸上,似张热烈而柔软的网。
青年别无他想,只觉得一颗心随马蹄声砰砰跳动,不知过去多久,便看见了夜幕下的京城。
他周身一暖,再无苦痛,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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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赶在城门落锁前匆匆入城,查过路引,却被校尉拦下,叫她二人往四喜提督宅院去。
京城并无宵禁,戌时仍人群熙攘,热闹繁华。正因此,城内非清路开道不可纵马,沈怀毓与伍燚皆下马,再将青年放平。
沈怀毓问:“校尉可否稍等,我先为这男子寻个大夫,他受伤了。”
这校尉名冯邵,极爱管闲事,又同军医学治了些跌打损伤,听见这话,便热心肠地掀开青年棉衣。
这一掀,便呆住了。
衣着华美,不染纤尘,雪狐面庞,左眉下一点红痣,丹凤眼尾上扬。越看越像传闻中的昭王!
昭王体弱,到冬日便会生一场大病,今上还未痴傻时,曾恩准其每年入冬回京,令太医院为其调养,算算日子,确是近日入京。
冯邵左思右想,只觉一桩天大的救命之恩要落在他身上,兴奋神色难掩:“这位是昭王,王府众人已等侯许久了,本官需即刻将其送回。你二人自此向东行五里,见巷口一树白梅,往里第三间便是四喜提督宅院。”
虽知青年必定身份贵重,但昭王是皇帝亲眷,此时同他攀扯上关系,恐凭空生出事端。
因而沈怀毓道声“多谢”便往宅院去了。
两人穿行城中,却是越走越寂寥,楼阁鳞次栉比,层层叠叠,像一座座压在人身上的小山。
待走入僻静宅院,四喜公公迎上来,满脸笑纹:“咱家先向皇后娘娘道个喜,愿您与陛下举案齐眉、永结同心!”
听见这称呼,沈怀毓有一瞬间不自在,但还是递上块银两,“公公言重了。”
四喜公公笑意更深,行至堂屋前,却将伍燚拦住,“太后已等沈将军许久了,这位小将军还是先随咱家去落脚处罢。”
沈怀毓独自入内,就见堂上一人黛紫凤衣,一人明黄龙袍,正谈笑风生,弹琴饮酒,好一场母子情深。
皇帝哪有痴傻之貌?天家母子哪有不睦之兆?
太后崔黎朝她举杯,“皇后终于到了。”
沈怀毓心下一颤,不详之感自后背生出,笼罩全身。
她似乎主动走入了一个圈套。